1930年中原大戰,閻錫山、馮玉祥為擊敗蔣介石,問鼎南京,在中原腹地布下了東西兩線戰場。東線戰場沿津浦鐵路與隴海鐵路夾攻徐州,兵鋒直指江淮;西線戰場循平漢鐵路穿過大別山直趨武漢,南下之勢甚猛。
此時的蔣介石並不占據優勢,由於嫡系中央軍兵力有限,只能將主力集中在以徐州為軸心的東線戰場,而以大武漢為門戶的西線戰場,只好交給半路投誠過來的雜牌部隊,如王金鈺和上官雲相的第9軍(原孫傳芳的殘部)、徐源泉的第10軍(原張宗昌的舊部)、劉茂恩的第15軍(原鎮嵩軍)、李韞珩的第16軍以及河南各路土匪雜軍合編而成的第20路軍。
亂世弱肉強食,雜牌軍寄人籬下,似羊又似狼,看上去被蔣介石驅使著,實則個個心懷異誌。
閻錫山、馮玉祥抓住蔣介石在西線戰場的這一軟肋,頻頻出手大力收買雜牌軍,給錢給槍慷慨開價,委任狀更是漫天飛。一時間,平漢鐵路線上的雜牌軍將領成了香餑餑,腰裏別著蔣介石的委任狀,兜裏則揣著閻錫山、馮玉祥的委任狀。
據馮玉祥的參謀長劉驥回憶,中原大戰初期,西北軍在平漢鐵路線上取得大勝後,原本可以一鼓作氣打過武勝關,直下武漢。但馮玉祥認為在西線戰場無需力戰,只要引一兩部雜牌軍臨陣倒戈,其他雜牌軍必會爭相歸附,到那時,東線握緊拳頭再一猛搗,蔣介石必輸個精光,無力回天。
馮玉祥有臨陣倒戈的經驗,把脈雜牌軍可謂是手到擒來。然而,就在他坐等雜牌軍聯手獻上大武漢時,殘酷的現實卻如同一條鞭子,不斷地抽打他,直到把他抽打成狼狽不堪的敗將。
馮玉祥怎麽也沒有想到,在他的「引誘」下,平漢線上數十萬雜牌軍竟然成了一整塊頑石,不但挪不動,而且也啃不動。更糟糕的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西北軍子弟兵,在東線戰場顯出疲態時,竟然爭先恐後地臨陣倒戈,投降了蔣介石。
明明是贏局,到頭來怎麽就輸了呢?
難道蔣介石的「銀彈」有著特殊的威力不成?
閻錫山、馮玉祥有理由產生這樣的困惑,因為投起「銀彈」來,他們毫不遜色,同樣豪邁。1929年,馮玉祥麾下的雜牌萬選才師來歸,蔣介石給的價碼是五萬大洋,半年後閻錫山收買巨匪劉黑七的新4師,一出手就是兩百萬大洋。
隨著對內幕的深究,不久閻錫山、馮玉祥終於搞明白,中原大戰輸贏的奧妙,根本不在「銀彈」的多寡,而在於誰在撥弄這些「銀彈」。原來,蔣介石在西線戰場有一等一的高人坐鎮,此高人就是素有「民國第一縱橫家」之譽,號稱」雜牌軍之王」的何成浚。
在民國諸雄中,何成浚這個名字並不響亮,甚至很生僻,這是有原因的。1936年西安事變之前,他雖然馳騁南北,但因為多是居在幕後,於密室中建功立業,所以世人對他知之甚少;1936年西安事變時,因為他錯判局勢,上了何應欽的「賊船」,一定程度上背棄了落難中的蔣介石,所以後來他遭到了蔣介石的冷落、抹殺,加之亂世塵埃漫天,漸漸地他也就被歷史淹沒了。
隱隱而無名,原來是幕黑遮擋了。
將那幕布揭開,何成浚其實很不得了。
有人甚至說,民國前二十來年,近似戰國,何成浚縱橫捭闔,猶如張儀在世,說他是民國第一縱橫家、天下第一謀士,毫不為過。蔣介石統一南北,鼎定天下,一半的功勞要記在他的頭上。
既然何成浚如此厲害,咱們今天就好好地講一講他的歷史——
何成浚亦名季剛,字雪竹、雪舟,1882年出生於湖北隨縣厲山鎮何家畈。何家本是歷代務農的貧寒之家,但何成浚的父親何星三務實勤奮,具有經商頭腦,靠著在厲山鎮跑腿、開店、放貸,等到何成浚出生時,何家已成為當地首富。
作為富家子弟,何成浚自幼沒有受過苦寒,很早就進入徐氏私塾念書。據說,何成浚自幼念書好出聲,而且記憶力很好,所讀詩書幾乎過目不忘。
見兒子是讀書的料子,何星三一門心思想讓兒子走科舉致仕的路子,可1894年爆發的中日甲午海戰,無形中改變了何成浚的心智。那時候,何成浚雖然只有十二歲,但已經朦朦朧朧地知曉了圖強二字。
1900年庚子年,八國聯軍進攻北京,慈禧太後挾持光緒帝向西安狼狽逃竄。何成浚在這一年的院試中,以第一名的成績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有一批秀才,並由湖北學政蔣式棻保薦進省城的經心書院繼續深造。
就在這個時候,清廷正式廢除科舉制度,開始興辦新型學校,經心書院與兩湖書院合並為兩湖大學。
何成浚科舉致仕的道路雖然就此中斷了,但前程卻漸起風雲。
何成浚不屬於懷才不遇的型別,正相反,他是才情十分奪目的那一類。在兩湖大學讀書期間,晚清名臣、湖廣總督張之洞便十分賞識他,1904年總督衙門從兩湖大學挑選優秀學生公派去日本學習軍事,何成浚頭一個被圈定。
到了日本,何成浚先入振武學校,後進士官學校。論資歷,他算是前輩,老大哥,閻錫山、唐繼堯、孫傳芳等後來的地方梟雄、方面大帥,見到他都要喊一聲「學長」。
學軍事,何成浚的資歷老。搞革命,何成浚同樣是老資格。
黃興在兩湖書院讀過書,很早就認識何成浚,兩人是互相激賞的知己。1905年7月2日,黃興的「華興會」與孫中山的「興中會」在東京合並為「中國同盟會」,何成浚經黃興介紹,成為同盟會第一批會員。
1908年秋天,何成浚學成回國,在陸軍部當科員。初入官場,何成浚就展現了八面玲瓏,極善交際的天賦,在京城的時間雖短,但他卻結識了不少北洋高層人物,陸軍大臣蔭昌尤為賞識他。
武昌起義爆發後,蔭昌統軍南下,何成浚以「總司令部一等參謀」的名義率領兩標人馬充當先鋒。到了武漢後,何成浚率兵駐紮在黃陂祁家灣,尋找各種理由,按兵不動,拖延不走。
這是何成浚暗助黃興的一步棋,也算是民國第一縱橫家小試了身手。
黃興對何成浚的才能十分了解,民國肇建後,他懇請何成浚作為他的私人代表,常駐京城,交涉事宜。
袁世凱見到這位年輕的縱橫之才,也是大加贊賞,有意重金收買,但何成浚聰明周旋,始終不肯就範。1913年3月,宋教仁遇刺身亡,國民黨反袁在即,何成浚身處險境之中,決意南返。讓人稱奇的是,袁世凱得知他要南返,非但不殺,相反贈金贈裘。
能在亂世奸雄袁世凱的眼皮底下,化解險境,來去自由,僅此一處,就可見何成浚的厲害。
「二次革命」討袁失敗之後,何成浚曾跟隨孫中山、黃興短暫逃亡日本。袁世凱死後,黎元洪繼任民國大總統,何成浚受黃興委派,再次進駐京城,充當私人代表。
黎元洪見到何成浚,幾回交道打下來,竟然也是十分欣賞,極力想拉攏他。
對待黃興,何成浚頗有「士」的風采,面對黎元洪許諾的內務次長兼警察總監,何成浚不為所動。同年十月,得知黃興病逝,何成浚極度悲傷,堅辭南歸,黎元洪挽留不住,也如袁世凱那樣,重金饋贈,成全他到上海做了一名隱士。
孫中山得知何成浚因黃興病逝,傷心欲絕,不問外事,既覺欣慰,又感惋惜。他給何成浚寫去一封言辭懇切的私信,激勵他抖擻精神,為革命前途重新奔走。
何成浚受邀重新出山後,起初一段時間,他作為孫中山的特別聯絡員,在上海法租界聯絡各方,積極遊走。1917年9月,孫中山發起護法運動後,何成浚作為說客登場,一出手就成功策動荊襄鎮守使石星川反正,站進了護法陣營。
1920年6月,何成浚再次作為孫中山的特別聯絡員,趕赴湖南支持譚延闿的「湘人之湘」,這一次,何成浚讓世人見識了他的不爛之舌,玲瓏八面的縱橫之術。
有了這一些小試牛刀,熱身舉動,到了1922年陳炯明發動叛亂時,何成浚面對重大危機,真正開始顯現出他的非同尋常,厲害之極。
當時,兩廣革命據點因陳炯明叛亂一夕變色,孫中山困居永豐艦,效忠孫中山的許崇智部無枝可棲,潰散在即。就在這萬難絕望之時,何成浚單槍匹馬潛入閩北,說服北洋軍教長王永泉趕走福建督軍,迎接毫無淵源的許崇智入閩。
何成浚說服王永泉的理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擺在眼前的有兩條路,一是陷纏結之苦,一是迎擁立之功。南方不是北方,必將劇變,選擇有誤,將無活路。
正是得益於何成浚的這一次成功遊說,孫中山這才憑空開辟出一塊至關重要的復興基地。
此後幾年,何成浚在孫中山的重用下,一度出任「建國軍鄂軍」總指揮,但踏馬陣前並不是他的強項,幾經失敗蹉跎後,他知難而退,再次到上海租界隱居起來。
何成浚此次隱居,既是靜待時機,也是深切反思。
孫中山病逝後,蔣介石因為東征大捷,在軍事上強勢崛起。何成浚雖然資歷老過蔣介石,但他深知,像他這樣不能征戰,唯善縱橫的說客謀士,非得依靠「雄主」才能有所作為,否則就是亂世浮萍。
當時有人問他,為何不投靠汪精衛?
何成浚回答,他雖好看,但終歸蹩腳,不足為靠。
有黃興、孫中山任用在前,蔣介石對何成浚不僅器重,而且做到了善任。北伐開始後,蔣介石先任命何成浚為北伐軍司令部總參議,旋即又任命為駐滬聯絡總代表,這等於是承認了何成浚是北伐軍第一謀士兼第一說客。
效命蔣介石,何成浚第一次出手,就極具戰略價值。
當時,東南梟雄孫傳芳占據南京,實為蔣介石北伐道路上的兇悍攔路虎。然而,何成浚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忽悠孫傳芳相信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八個字是真理不假,但許多時候卻也是偽真理。正是因為孫傳芳相信了自己是得利的漁翁,當北伐軍開來時,他才會不加理睬,而北伐軍抓住這個機會,快速透過湖南,繼而攻克武昌,無形中等於將孫傳芳巧妙地關進了籠子裏。如果那時孫傳芳就與北伐軍一戰到底,北伐的前途將會怎樣,就難說了。
讓蔣介石倍感欣慰的是,在東南一線,何成浚不僅成功忽悠了孫傳芳,而且還說動江西的方本仁主動來降。據說,當時蔣介石曾感嘆,雪竹兄,縱橫猶如雄兵,北伐之幸。
1927年,北伐軍向華北挺進,何成浚再次站出來,又一次上演了「不可思議」的縱橫大戲。
當時,蔣介石要他設法進入山西,爭取說服閻錫山跟北伐軍合作。
何成浚說,我早已想好了一條路,搭船直放奉軍占領的天津。
此舉,真可謂是藝高人膽大。
當時,奉軍張作霖稱呼北伐軍為「南赤」,在河南抵禦北伐軍的張學良、韓麟春剛剛在兩個月前被張發奎擊敗,眼下正退守在黃河以北。也就是說,當時,奉軍與北伐軍正在激烈對峙中。
但在何成浚的眼中,兩軍越是對峙,越有他縱橫捭闔的機會。
一路大搖大擺地來到天津後,何成浚毫不躲閃,當即大張旗鼓地給奉軍大將韓麟春打電話。在電話中,何成浚單刀直入,要求借道入晉。
韓麟春與何成浚雖有些舊交,但接過他這把直入過來的單刀,心中不免又憂又敬。憂的是此時的奉軍與閻錫山也處在對峙狀態,何成浚若說成閻錫山與蔣介石合作,豈不對奉軍形成了挾擊之勢?敬的是何成浚此舉明明是背後捅刀,但他卻明人不做暗事,大膽直入虎穴,直白告知,就沖著這一點,此人也值得見一見。
其實,何成浚正是算準了韓麟春的心理。三方賽局,最為坦誠直率的實力一方,往往能夠占據一定主動,甚至可能實作左右聯手。
果然,韓麟春帶著為奉系開辟退路的心思,派花車專列將何成浚盛情請進了京城。
舊友相見,韓麟春微笑著問,雪竹兄此行是否為了運作閻錫山?
何成浚的回話坦誠地要命。他對韓麟春說,此行正是為了聯絡閻錫山。設若得手,將來平津發生戰事,可以與黨軍相呼應。那時候,貴軍難免腹背受敵。彼此至交,用敢奉告。
韓麟春見何成浚將一切擺在桌面上,很誠懇地說,少帥對聯合南方其實很感興趣。
言下之意,如果大家以誠相待,使用陽謀,我們之間未必就是敵人,也是可以談的。
第二天,韓麟春設宴款待何成浚。席間,他公開介紹來拆奉軍台的何成浚,「此君去山西運動閻錫山,我們讓他過去如何?」
一貫使用陰謀的楊宇霆不以為然。
然而,張學良卻很吃何成浚這一套。宴請結束,他特意派私人座車送何成浚入晉,分別之時,張學良說,不管結果如何,任務完成,請君仍然借道京城歸返。
何成浚欣然接受了君子之約。
在山西,何成浚成功遊說閻錫山,勸其就任「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總司令」後,如約歸來,與張學良再次見面深談。此時,恰逢蔣介石下野,據說在何成浚一番慷慨陳詞後,張學良竟當場說出驚人之語,蔣先生不在南方當領袖,可到北方來當領袖,我輩一致擁護。
何成浚此次奇旅,不但與閻錫山結盟,而且埋下了一年後張學良東北易幟的種子。
1928年年初,蔣介石與宋美齡結婚後復出,何成浚被任命為總司令部上將參議。
5月,北伐大軍繼續北上,濟南慘案爆發。
一流的縱橫家,不但要有巧舌如利劍的雄辯功夫,更要有「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的勇義氣概。慘案發生時,日軍的氣焰十分囂張,不僅慘殺了交涉代表蔡公時,而且提出了多項令人憤慨的無理要求。
這一次,面對蔣介石點將,何成浚慷慨領命,直入日軍第5師團司令部,以事實為雄辯,拒不接受無理要求,更不簽字,日軍詞窮憤怒,竟卑鄙地將何成浚軟禁了一夜。
那一夜,日軍百般恐嚇何成浚,要求簽字承認無理要求。身處險境,何成浚不但沒有亂了分寸,反而透過日軍的言辭看出了兇相背後的虛張聲勢。
一天後,日軍見何成浚非同尋常,只好無奈放人。何成浚歸來後,立即向蔣介石進言,萬不可中日軍的激將之計,當下務實之舉應繞道北伐,待功成之時,以大局要求,日軍必歸還濟南。
忍辱負重,避開日軍的蓄意挑釁後,何成浚縱橫捭闔,繼續為北伐建功立業,甚至有這樣的說法,第一縱橫家何成浚在談判桌上,最終幫助蔣介石統一了民國。
這中間,何成浚有兩件大功值得一說。
一件大功是他奉命進京與奉軍談判,最終促使張作霖放棄河北出關,而北伐軍則趁勢收編了退據河北的直魯聯軍,輕易收取了京津地區。
另一件大功,成功遊說張學良接受東北易幟,就更為關鍵的。此功若放在戰國,絕不遜色於任何一次合縱連橫。
據說,何成浚赴東北遊說張學良前,只向蔣介石提了一個要求,一切活動費用,不能受到限制。蔣介石在撒錢一項上是具有梟雄氣概的,他一次性先給何成浚撥出十萬大洋,並且言明,不夠用度,盡可索取。
何成浚帶著巨款來到奉天後,將兩件事做得極其出色,極具耐心。一件是投張學良所好,無論是上牌桌,還是躺煙榻,何成浚都像個地道的玩家,讓張學良很放松,很盡興;另一件是廣泛撒網,極力拉攏張學良左右,此一舉無形之中達到了旁敲側擊,自然而然合圍張學良的效果。
在何成浚的交際哲學中,有一點很入世,也很高明,那就是先同流合汙,再推心置腹。
何成浚與張學良談易幟,總是選在張學良玩到盡興,自我感覺甚好的時候。張學良猶豫,他從不強求,而是耐心地施加影響,或者驅使張學良左右大義進言,以造成東北易幟乃天下共識的印象。
更絕的是,等到一切快水到渠成的時候,何成浚會特庸俗地在密室中為張學良算計東北易幟的實際好處。
張學良看到的,他說;張學良看不到的,他也說。
有了這一套動作,張學良視何成浚再不是什麽說客,而是鐵磁一般的知己與謀士。
如此,東北易幟,當然不在話下。
1929年3月,因平津局勢需要,何成浚改任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北平行營主任,蔣介石此舉意在讓何成浚對付素有異誌的桂系白崇禧。
何成浚來到北平,旋即使出一招釜底抽薪。
當時,駐軍北平的白崇禧,麾下部隊多是唐生智的舊部,發覺白崇禧有異動後,何成浚將流亡日本的唐生智悄悄地請回來,然後驅使他暗中拉走舊部,白崇禧意識到陷入孤立無兵的險境後,穿便裝連夜逃離了北平城。
論軍事才能,白崇禧號稱民國「小諸葛」,但遭遇何成浚,對方竟然不費一槍一彈,就讓他丟盔棄甲,狼狽而逃,輸掉了「蔣桂戰爭」的第一戰役。
何成浚善謀眼前,更善謀身後。就當時的局面而言,白崇禧是站在眼前的障礙,而唐生智則是隱在身後的危害,所以解除了白崇禧的兵權後,他在唐生智還沒來及有所反應的情況下,就先下手為強,將唐生智周圍的部隊牢牢地控制住了。
唐生智原以為奪走白崇禧的兵權,自己就成了發號施令者,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同樣陷入了孤立被圍的困境,這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何成浚手中的一枚棋子,用完了,是必須廢掉了。
無奈,唐生智只好知趣收手,棄軍而逃。
因為這一連串令人不得不服的手段與功勞,何成浚成了當年民國政壇最為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蔣介石為了酬勞他,將他的家鄉湖北交給他,叫他做了湖北省主席、武漢行營主任。
何成浚攀上仕途的巔峰時,南京的記者們將他與何應欽並列,並透過二何來觀察時局變幻。民國知名記者胡實後來回憶說,「每當有戰事發生,老先生(蔣介石)手下的兩何,必有一何離京應變。如果輪到雪竹(何成浚)將軍出馬,敏感的權威記者,均敢打賭此番不會用兵打仗,只不過用和平手段,去分化對方······當時新聞界給他取了一個雅號,稱為和平將軍。」
1930年中原大戰爆發後,何成浚之所以能夠在西線戰場上呼風喚雨,號令一幫烏合之眾雜牌軍,那是因為自1929年就任湖北省主席以來,他就「煞費苦心」地將武漢打造成了聯絡各方雜牌軍的大本營。
那一時期,何成浚將省府公務統統交給民政廳長,自己全力交結各方,整天泡在聲色場裏,漢口濱江金融區湖北街上最豪華的太平洋飯店幾乎成了何成浚的行轅。當時,有諷刺何成浚的民謠風行一時:「主席何成浚,手拿三顆印,會議太平洋,天亮未盡興。」
何成浚的「會議」,究竟有多烏煙瘴氣,有多腐敗呢?
小報記者曾挖出秘聞說,江漢路的揚子江飯店5樓成了何成浚包下的賭場,何本人一夜巨賭,一擲就是六十萬大洋,而當時一個甲種師的每月軍費也就二十五萬大洋。
中原大戰爆發後,何成浚的「腐敗縱橫之術」更是登峰造極。楊虎城的機要秘書米暫沈曾回憶說,前線血戰之時,坐鎮漯河的何成浚不在司令部發號施令,卻在「銷金窟」裏與雜牌軍將領酒色應酬,一榻共抽最昂貴的印度大煙:
從漢口調來了一批有名的中外廚師,日夜制作各種各樣的點心,筵席流水般地招待他麾下的雜牌軍頭目······將領們在酒席宴前杯盤狼藉、酒酣耳熱的時候,或者是在賭博台上吆五喝六、賭興正豪的時候,或者在煙燈旁邊吞雲吐霧、飄飄欲仙的時候······也正是何成浚施展他的渾身解數······把這些將領制服得服服帖帖的時候。
對於何成浚,當時的評價很分裂,看表面的如楊虎城的機要秘書,認為何成浚的能耐不過是自甘墮落,瘋狂撒錢,但另一部份看內在的,卻認為烏煙瘴氣的底下,何成浚有一套相當厲害的處世之道,對待這幫烏合之眾,沒有人能像他那樣真摯仁厚,推赤心於人腹之中。粗俗地講,他端起酒肉,就能讓旁人真心認他做大哥,其中的道道,不服不行。
有樁軼事時常被拿來說——
1929年,何成浚收編大土匪劉黑七,難得地安插了一位老部下汪世鎏當副師長。汪世鎏雄心勃勃,要將土匪整頓成正規軍,但何成浚卻囑咐他不要多事,只要為劉黑七說好話即可。
何成浚說:「雜牌軍隊是整訓不得的,你要整訓它,它首先就問你要槍要彈要餉,這些我們都沒有,蔣先生也不會給。如果蔣先生知道你要整訓哪一個部隊,他就要派人,黃埔生是雜牌部隊不肯收容的······造成部隊對你的好感,多把部隊的好情況報上去,壞事情不要報,自己消化就好。」
1931年,是民國的多事之秋,也是何成浚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何成浚在政治上很反動,一生未與共產黨有過好的接觸。中原大戰結束後,何成浚回到湖北執掌軍政,當時湖北全省大部份已經變成「紅區」,何成浚遵照蔣介石的反動旨意,全力「剿共」,結果因不得人心,不善征戰,僅半年工夫,就狼狽敗下陣來。
很顯然,在崇高的紅色信仰面前,何成浚的那一套徹底失靈了,再沒有縱橫的余地。
大概是不得誌的緣故,1931年夏天,當漢口龍王廟江堤決口,江漢平原成一片汪洋,幾十萬人葬身魚腹時,何成浚竟有些無動於衷。
當時,湖北有民謠罵他:「主席何成浚,一官掌三印,除了打內戰,百事都不問。」
老部下、武漢警備司令夏鬥寅趁機活動,四處倒何,結果何成浚被迫交出湖北省主席一職。
在湖北的地界上,何成浚很戀權。丟掉省府主席後,他以武漢行營主任的身份,與夏鬥寅、張群、楊永泰等後幾任省府主席爭鬥暗戰不休。蔣介石為此很反感,曾在擴大總理紀念周活動上大罵湖北佬是九頭鳥,難纏得很。
甚至有種說法,同為蔣介石身邊頂級謀士的楊永泰,上任湖北省主席不久即遭到暗殺,幕後黑手就是何成浚。
因為對蔣介石任用政學系楊永泰主政湖北有些許不滿,加之與何應欽本來就交往甚密,1936西安事變爆發後,何成浚失去了往日的睿智,錯判了形勢。
當時,張學良曾特意拍電報點名邀請何成浚赴西安商議要事,這本是何成浚再次力挽狂瀾的好機會,然而在這一時刻,他退縮了,不僅沒有去「解救」蔣介石,而且公然站在了何應欽的一邊。
從此,何成浚失去了蔣介石的信任。
抗戰全面爆發後,因為急需用人,何成浚曾短暫復出,重新擔任湖北省主席,但隨著武漢陷落,蔣介石遷都重慶,何成浚的仕途之路也就走進了黃昏。
在重慶,何成浚做了七年的軍法執行總監,本質上這是個臟活,何成浚的心境可想而知。
值得一說的是,水落石出後何成浚的另一面。
很是不可思議,昔日一擲千金、揮金如土的「湖北王」,竟然是個兩袖清風,毫不愛財的主。
因為任上不貪,家中沒有私財,在重慶擔任執法總監那七年,何成浚竟然窮困到天冷買不起皮衣,坐車貼不起油費,牙壞了換不起假牙,甚至過年要躲避債主的程度。
從這一面看,民國第一縱橫家,確實有「士」的一面。
抗戰勝利後,1946年8月,何成浚獲準退休,回到了闊別8年的武漢,在眾多老部下的簇擁支持下,他曾短暫復出參政,但聲勢已大不如前了。
淮海戰役決戰階段,為了給何成浚的老部下黃百韜打氣,蔣介石特意將他請到南京,但何成浚還沒有來得及與黃百韜取得聯系,卻先得到黃百韜兵團已全軍覆滅、黃百韜本人陣亡的訊息。
見蔣介石大勢已去,何成浚心灰意冷,不久便以治療腿傷為由,帶著夫人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由上海轉道香港。
何成浚的大兒子何懋周曾跟著程潛投誠起義,但最終還是被弄回老家槍斃了。何成浚得到訊息,痛苦不堪,加之異鄉飄零,許多潰退到香港的部下、老鄉、親戚經常上門求援,何成浚本就沒有多少積蓄,終了只好硬著頭皮到台灣向蔣介石乞食。
1950年底,何成浚舉家遷入台北。
1960年春,何成浚因高血壓中風,導致半身不遂,臥病在床將近一年後於1961年5月7日在台北去世,終年80歲。
在蔣介石的心目中,何成浚終究是有分量的,所以他拄著拐杖到靈堂送了最後一程。
何成浚死後,常年為其管理財政的心腹喻育之,為老長官寫下了這樣一句評語:
早年我給他一個渾名叫「問題」。意思是:好人嗎?壞人嗎?革命的嗎?不革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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