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91年3月10，在捱過了半個多世紀的幽禁生涯後，年屆九旬的張學良重獲自由，攜夫人趙四小姐踏上了訪美探親的旅途。

晚年張學良、趙一荻夫婦在舊金山兒子家裏沒住兩天，張學良在趙四小姐的陪同下，來到紐約曼哈頓花園街第五大道一棟高級公寓。與優雅美麗的公寓女主人寒暄過後，趙四小姐回到舊金山。而張學良則落榻此處，與女主人朝夕相對，一住便是三個多月。有人說，趙四小姐是張學良衣上的飯粒子，而曼哈頓公寓裏的女主人才是張學良心頭的朱砂痣。也有人說，這位女主人無名無分，全然不能與正牌夫人趙四小姐相提並論。那麽實情究竟如何？這位女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她又與張學良有著一段怎樣隱秘的過往？

半個世紀的患難與共

1936年，日寇的鐵蹄步步緊逼，山河破碎，國家危在旦夕，蔣介石卻執意奉行「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時值危急存亡之秋，少帥張學良挺身而出，逼蔣抗日，促成了國共二次合作。

卻不料張學良的這一愛國義舉，給他帶來了長達55年的牢獄之災。同年12月31日，高等軍事法庭審判長李烈鈞敲下法槌，面色凝重地宣布道：「張學良首謀夥黨，對於上官暴行斜坡，判處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十年。」次年抗日戰爭爆發，當時還沒有任何名分的趙四小姐被安排到香港躲避戰亂，正室於鳳至留侍張學良身邊。後來於鳳至不幸罹患乳癌，不得不赴美治病。趙四小姐原本在香港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得知此事後，立刻將年僅10歲的孩子托付給美國的一個朋友，義無反顧地前往張學良的關押之地——貴州桐梓大門洞，接替於鳳至照顧張學良。不久，張學良和趙四小姐便被秘密轉移到台灣。這時候法院宣布的十年徒刑已經期滿，然而張學良仍舊不得重見天日，被監禁在人跡罕至的山林之間。

「山居幽處境，舊雨引心寒；輾轉眠不得，枕上淚難幹。」

此四句便是張學良幽禁山野期間，因為悒郁難平，所作的遣懷之詩。

張學良與趙四小姐在台灣為了打發時光，張學良開始研究明史。趙四小姐便繼續充當他的貼身秘書，不但照顧他的衣食起居，還為他整理和謄抄研究明史所需的一應資料。知道張學良英文好，為了陪張學良講英文消遣時間，趙四小姐還特意去學了英文。1959年之後，國民黨對張學良的管制稍松，允許他在家會見朋友。每有朋友造訪，趙四小姐便洗手做羹湯，上廳堂下廚房，將客人招待得妥帖周到。按理說趙四小姐並非正妻，沒有陪著張學良坐監的義務。可是在這長達51年的監禁歲月裏，趙四小姐始終不離不棄，不僅悉心照料他的身體，還想方設法為他排解郁積在心中的苦悶。這一份感天動地的情意最終為趙四小姐贏得了一個還算圓滿的結果，1964年，趙四小姐與張學良在台北正式結為夫妻。

張學良與趙一荻結婚時留影若幹年後，在趙四小姐的追思會上，牧師周聯華的悼詞有雲：

「趙四小姐當時和漢卿（張學良）先生互許一個未來，共擔一個未來，這個未來是黯淡的，但她無怨無悔；最後在耶和華的帶領下，這未來竟盼到了火奴魯魯明亮的陽光和自由的空氣。」

然而在張學良重獲自由的那一日，他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於鳳至，也不是陪他患難多年的趙四小姐，而是另外一個遠在美國的女人。有一天，朋友王冀登門拜訪，張學良蹙著眉頭對他道：「王冀，我想出遠門。」王冀笑問：「是想去香港看看嗎？」「不！去香港不算出遠門。」「那……你想去什麽地方呢？」「去美國。」「去美國做什麽？」「看女朋友。」王冀聽了忍俊不禁，要知道，這時候張學良已有91歲高齡。張學良口中的「女朋友」名叫蔣士雲，出身江南一戶商賈人家，是著名建築家貝聿銘的繼母。

蔣士雲

三個多月的朝夕相對

「我從來不追女人的，很少，沒有。都是女人追我。」張學良作為大軍閥張作霖的兒子，東北軍的少帥，為人俊逸風流，他連手指都不必動一下，便有無數佳麗湧到身邊，眾星拱月般捧著他。不過面對蔣士雲，張學良卻願意放下「原則」，主動遠赴美國尋她。自西安事變後，二人在美國的這番聚首是張學良入獄五十多年裏的第三次。第一次會面發生在蔣士雲得悉張學良身陷囹圄時，她曾經動用一切人脈關系，多番設法營救，奈何還是沒能讓他免於牢獄之災。彼時國民黨對張學良嚴加看管，不許親友探望，關押地點也秘不外宣。由於和戴笠交情不錯，在戴笠的安排下，蔣士雲才得以探視了一次張學良。

戴笠第二次見面則是在台灣的一家飯店，全程受到嚴密監視，張學良乘了一輛汽車，後邊還有一輛車緊緊跟著。此後又過了若幹年，他們才等到紐約曼哈頓公寓這番真正自由無拘束的會面。「學良無德無能，還讓身處異鄉的故人這麽牽掛，真是慚愧得很。」重逢那日，曼哈頓公寓門口，張學良緊緊擁著暌違多年的蔣士雲，深情嘆道。蔣士雲亦是眼眶濕潤，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著張學良，趕緊將他引到了寓所內。隨後的三個多月裏，張學良放心地將一應聚會活動交由蔣士雲安排。「貝太太就是我的秘書。你們任何事情都可以透過她，由她替我安排好啦！」在紐約尤其是曼哈頓公寓，匯聚了無數國內名流，民國四大家族的許多後代都寓居此處，包括宋美齡。這些人基本屬於蔣士雲的交際範圍之內，因此張學良訪美期間會見的大部份人，自然都由蔣士雲牽頭聯系。

宋美齡想到張學良在國內被囚所受的苦楚，蔣士雲希望能借著此次機會讓少帥重新體會到大千世界、燈紅酒綠的樂趣。因此除了會見故友，蔣士雲還陪著張學良去華盛頓，看跑馬場，打馬球，到高級餐廳品嘗異國美食……可以說是將美國摩登大都市的繁華體驗了個遍。倘若不出門，蔣士雲便會約上三兩好友，湊成一桌牌局，和張學良一起打打麻將，或是聽聽京劇唱片。「那段時間是他（張學良）最高興的時候了，我天天給他安排節目。」蔣士雲後來如是回憶。也無怪張學良如此放不下她，和趙四小姐相比起來，蔣士雲的確是真正理解張學良需要什麽的人。一個原本過著紙醉金迷生活的花花公子，不幸被幽禁了半個多世紀。在他重獲自由之際，最渴望的不是女人的管束，而是抓緊最後的時光，再回到五彩繽紛的花花世界裏，縱情遊樂一番。「趙一荻陪他 ，跟我陪他，不會一樣。」趙四小姐並不理解這一點，蔣士雲卻不同。

晚年張學良與蔣士雲蔣士雲不單理解，還能陪著張學良一起穿梭於花紅酒綠之中，玩個盡興。張學良曾經感嘆過：「於鳳至是最好的夫人，趙一荻是最患難的妻子，蔣士雲是最可愛的女友，我的最愛在紐約。」後來此話傳到蔣士雲耳裏，她也表示預設。但蔣士雲卻並不曾明確將自己和張學良的關系定義為情人，至少在外人面前，她只是用一種親昵的口吻，這樣贊美張學良：「他是那種可以終身引為朋友的人。」男女關系裏，兩個人心意相通、互為知音，往往要比一時的春心萌動更為長久。可是蔣士雲和張學良之間，並未因為精神的相通而修成正果，而是始終只保持著柏拉圖式的關系。兩個人隔著一段曖昧的距離，不前進，也不後退。要了解這樣微妙的狀態是因何形成的，便不得不提到蔣士雲、張學良和趙四小姐這三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了。

無疾而終的春心悸動

初識張學良的時候，蔣士雲剛剛留法歸來，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已是北平上流社交圈裏美名遠播的一號人物。

蔣士雲的父親是外交官顧維鈞的部下，而張學良又與顧維鈞頗有交情，他們二人便是在顧維鈞的介紹下結識的。但此次相會兩人還只是點頭之交，真正互相傾慕，還要等到三年之後。1930年，蔣士雲和張學良在上海的上流宴會上頻繁見面。蔣士雲喜歡張學良的英俊幽默，張學良也樂於跟一位明艷動人的留法才女談天說地。十裏洋場短暫的宴飲相會，在他們的心中種下了不解的情愫。回到沈陽後，張學良頻繁地與蔣士雲通訊，信中親昵地稱她為「士雲賢妹「。蔣士雲漸漸地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之間，張學良已經叩開了她的心扉。可是這時候張學良已有夫人於鳳至，蔣士雲若想和他在一起，便只有成為外室。這樣的選擇，蔣士雲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但趙四小姐的出現，令她所有的幻想皆告破滅。趙四小姐的遭遇，讓蔣士雲明白，等待自己的可能會是一個怎樣悲哀的未來。

趙四小姐1929年，苦戀張學良的趙四小姐不計名分，離家出走投奔張學良，令原配於鳳至大為不滿。張學良好說歹說，才讓於鳳至接受了趙四小姐，但於鳳至連一個妾室名分都沒有給她：「趙四小姐對外沒有夫人名分。對外國人稱是你的秘書，對中國人稱為侍從。」趙四小姐雖然家世並不顯赫，卻也是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長的愛女，她與張學良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可是最終連個正經說法也沒有，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羞辱。原本蔣士雲專程趕到北京，便是想同張學良表白心意，可是見到趙四小姐的境況時，蔣士雲遲疑了。論家世蔣士雲不及趙四小姐，但是留洋幾年的經歷讓她開闊了眼界，也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趙四小姐可以忍受這般折辱，但蔣士雲自來心高氣傲，無論如何做不到為了愛情做出這等犧牲。經過一番內心掙紮，蔣士雲選擇了斬斷情絲。為了忘卻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蔣士雲遠走義大利，期間在羅馬結識了中央銀行的總裁貝祖貽，歸國後與其成婚。

蔣士雲和貝祖貽蔣士雲曾說，貝先生和少帥有一點很相同，口才好，會講話，有風趣，愛說笑話，愛熱鬧。說到底，蔣士雲沒能忘得了張學良，而張學良余生念念不忘的也是蔣士雲。但無論是對蔣士雲來說，還是對張學良來說，求而不得卻不一定是件壞事。

沒有贏家的多角戀

「平生無憾事，惟一愛女人。」

張學良的風流秉性，註定了他無法和某一個女人維持穩定而熱烈的感情。原配於鳳至對張學良在外招蜂惹蝶的行為多有包容，甚至也勉強接受了趙四小姐，可以說是一位賢妻。於鳳至堅信，哪怕丈夫外面彩旗飄飄，但自己這面紅旗是永遠不會倒的。

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結婚留影可世間哪有一定的事情，1964年，蔣介石為了防止張學良借妻子於鳳至的美國國籍逃往海外，以基督教一夫一妻的教規，逼迫張學良與於鳳至離婚。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形下，張學良拋棄原配也算情有可原，可他很快又與趙四小姐結了婚。比起慘遭休棄的原配於鳳至，終於守得雲開的趙四小姐，似乎才是最大的贏家。實情果真如此嗎？張學良在外的紅粉知己，從國外墨索裏尼的女兒，到國內的趙四小姐，多如過江之鯽，而且都是露水姻緣，從未有過哪一位女友能與他長久。可是趙四小姐卻能在張學良府中有那麽一席之地，這並非因為張學良對她情深至此，而要歸功於她父親的苦肉計。是趙父登報與她斷絕關系，將他們的事情昭告天下，才逼得張學良不得不負起責任來。在我們後人想象中，趙四小姐與張學良佳偶天成、情比金堅，可是現實卻遠非如此。趙四小姐自己也對張學良說過：「如果不是西安事變，我們早完了，你這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受不了。」這樣勉強維系的關系，縱然最終有了婚姻的加持，也未必能令兩個人稱心如願。哪怕兩個人都已是耄耋老人，一旦聽到張學良在外結交女友，趙四小姐依舊是嚴陣以待。在紐約期間，張學良原本打算由蔣士雲陪同，乘機返回大陸，可是趙四小姐僅用一通電話，便掐滅了這一可能。張學良回到台灣之後，蔣士雲就與他失去了聯系，書信一封一封地寄過去，電話一通一通打過去，卻毫無回音，想必這與趙四小姐是不無關系的。

張學良與趙四小姐試想若是為了大團圓，將張學良、於鳳至、趙四小姐以及蔣士雲四人湊作一處，不知會留下有多少爭風吃醋的故事。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張學良的花心是改不了的，他身邊的女子便只有三個選擇，要麽遷就，要麽管束，要麽離開。善解人意的於鳳至保持賢妻人設，步步退讓，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姿容絕代的趙四小姐苦心經營婚姻，到了白發蒼蒼的年紀也不能松懈。

年輕時的趙四小姐心性高傲的蔣士雲另擇良人，畢生未能真正放下過張學良。而在花團錦簇中心的張學良，一生所愛女人無數，然而最掛心的那一位， 卻永遠都只可遠觀，不可靠近。這麽幾個人興興轟轟地愛了一場，到頭來好似誰也稱不上有多得意。

後記

說得嚴重一些，張學良其實自始至終未能給到身邊女子多少尊重，尤其是於鳳至和趙四小姐。張學良的結婚與離婚，可以出於諸多考量，但卻唯獨不曾考量當事人的心情 ，因為不甚喜歡也不甚在意。相較之下，蔣士雲在薄情郎張學良的心中占據著與眾不同的位置，她同時得到了他的愛與敬。

「我現在所見到的你，是讓我贊嘆的全新女性，德才融於一身，以自立為己任……這是值得男人們欣賞的。士雲妹，我對你更加敬重了。」

在一次通訊中，張學良寫下了這樣的話。若要在這幾個女子裏，勉強找一位還算幸運的人，或許應當是蔣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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