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妍妍網 > 歷史

湖南怎樣從文脈荒蕪之地,發展到「名臣儒將,多出於湘」|文史宴

2024-04-13歷史

邊緣時代:

唐代宰相杜悰稱平生有三大不如意的事,其中之一是在澧州(今澧縣)做過官

先秦時期,湖南,屬於楚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卑濕,是人們對南楚的印象。即使到漢代,被貶長沙的賈誼聽說這裏的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他溯湘水到長沙國,想見一副悲戚的面容。

長沙賈誼故居

三國時期,湖南屬吳國。北方的袁淮在談到南方「吳楚之民」時,充斥鄙夷之聲,「脆弱寡能」,「英才大賢,不出其土」,「不足與中國相抗」。作為敵對國家的人,袁淮可能帶著偏見,但別人對這裏的偏見不能消除,自是沒有讓他消除的理由。

感性的認識之外,以該地所出的著作和人才數量來觀照,更有科學的意味。僅就最一般的標準來看,某地文化發達,會產生較多的人才和著作。統計它們的數量,意義即在此。

這是一組讓人多少感到有些黯淡的數位:西漢出書282種,湖南僅有1種;【漢書】所載士人510名,無一出自湖南;私家教授和五經博士在湖南均為0。東漢出書568種,湖南僅2種;【後漢書】列傳士人990人,湖南僅4人;東漢私家教授213名,湖南僅有1人。【三國誌】列傳士人625人,湖南僅9人……

從南朝到唐代,湖南雖有所發展,但在中原人眼中,仍被當作漢文化分布的南緣。在湘水流域,韓愈提到郴州時說「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而柳宗元在永州看到,那裏的風俗類似百越,仍然有一半的人衣服開在左衽。相對於右衽的衣冠華夏,這是未開化的標誌。

曾在朝中顯赫一時的詩人徐安貞為了躲避李林甫的迫害,到衡山寺廟,裝成啞巴,做一個傭人,寺裏的僧人多年也沒註意過他。北海太守李邕路過衡州,認出了他,將他帶回,還對長沙的地方官說了一句「瀟湘逢故人,若幽谷之睹太陽」。

在李邕看來,整個瀟湘都是幽谷,甚至不如一個徐安貞,那是太陽。

永州柳子廟,紀念柳宗元貶謫永州而建。

相對而言,沅澧流域的澧州還算不錯,柳宗元說江漢以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難得贊美一次。即便如此,當時的宰相杜悰自稱平生有三大不如意的事,其中之一居然是在澧州做過官。

他是這麽不齒於為官澧州。

但相對於那些屢遭貶謫的人,杜悰真的不必那麽遺憾。湖南是當時普遍安置貶官的去處,過洞庭,上湘江,不是有罪左遷的人,很少到這裏來,而永州,更是「多謫吏」。劉禹錫貶郎州(今常德),柳宗元貶永州,王昌齡貶龍標(今黔陽),張說貶嶽州(今嶽陽),元結貶道州(中心在今道縣),甚至連條件較好的潭州(今長沙),也有大書法家褚遂良被貶至此。

被貶的文人,不少人長期抑郁,未得翻身,就像湖南,在這漫長的邊緣時代,少有耀眼的機會。

「朱張會講」後:

「以不得卒業於湖湘為恨」

北宋道州(中心在今道縣)人周敦頤可能不會想到,他的理學會成為一個學派的思想源頭,這個學派以湖南為地域基礎,卻又多是外鄉人。

南宋建炎(1127-1130)年間,家在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的胡安國遷居湘潭,建碧泉書院,「前後居潭三十余載」。後又在衡山辦文定書院,以講學撰述為業,除自己的子侄外,還吸引了眾多湖湘士子前來就學。從而開始奠定了一個在中國古代學術史上具有特殊地位的理學派別—湖湘學派。

胡安國之子胡宏繼續了父親的事業,繼續在南嶽講學。期間,一個叫張拭的四川人來南嶽求學,因學識超群,被胡宏贊為「聖門有人,吾道幸矣」。

胡宏沒有看錯人,張拭學成後歸長沙,先後主講嶽麓、城南兩書院。在胡宏病逝後,成為湖湘學派的領袖人物。他不僅繼承了胡宏之學,而且還吸收了周敦頤、二程、張載等前輩學者的學術思想,已然大家。

1167年8月,當時已辭官在崇安潛心研究理學,同時四處講學的朱熹,從崇安來到長沙,與張拭在嶽麓書院,開始了堪稱千古絕唱的「朱張會講」。

第一師範城南校區,「朱張會講」地之一的城南書院舊址。

「朱張會講」後,大批遊學的士子前來湖南研習理學、問難論辯,有的還「以不得卒業於湖湘為恨」。長沙,儼然成為全國知名的理學基地。

這時的湖南,也形成了一個學者群。【宋元學案】中載有湘籍學者56人,大多為南宋時人。此前的湖南,可稱學者的僅有唐代的歐陽詢和北宋的周敦頤2人。

而另一方面,貶謫至湖南的文人繼續在邊遠地區施行他們的教化,與唐代相比,宋代被貶至此的人,多了一項貢獻——興建書院。

推崇朱熹理學的魏了翁在今天並不是一個很被人熟知的名字,1225年他被貶到靖州,罪名是「欺世盜名」。恐怕政治對手實在找不到他的什麽過錯,於是連盛名也成了罪過。

但那盛名確實不虛,他貶到靖州,居然引得「湖湘江浙之士多從之學」,近至遂寧、廣西全州,遠至魏了翁的家鄉四川,都有人負書從學。他在此創辦鶴山書院(魏了翁字鶴山),而在此5年的著述,占了他一生著述的大部份。當他再次復出時,宋理宗也聽聞了他在當地傳播學問的業績,賜給他「鶴山書院」匾額。

根據【湖南通誌·藝文誌】,宋代湖南的著作數猛增至233種,此前各朝,最多的時候,也僅是唐代有50種。此時,不僅總量,連分布地域也擴充套件到湘水中上遊、沅澧下遊,可算是遍地「藝文」了。

這是湖湘學術文化的一個高峰。在晚清以前,沒能超越。

王船山

那是「五百年來真正通天人之故者」

南宋湖湘學人之後,在元代,僅有歐陽玄一人可以有此地位。

瀏陽人歐陽玄是元代恢復科舉當年的進士,流傳至今的「二十五史」中的遼、金、宋三史即由他負責組織編撰,共600卷千萬字都由他一人改定。「文章道德,卓然名世」,是【元史】對他一生的評價。

此後,明清兩代湖南的著作,終於突破了四位數,分別達到了1270種和2898種,分布地點也已是宋代的兩倍多。湘水下遊的長沙、嶽州和沅水下遊的常德,都是著作分布的密集地區。清代,湖南屢見出書百種以上的縣,長沙、湘潭兩縣甚至超過了500種。

殿堂學術之外,俗世風貌的改變,或許更有植根民間的文化功能。明代開發滇黔,湖南為中州經湖北去西南的交通孔道,一改邊鄙面貌,成為漢文化的腹地。「荊蠻、閩越、六詔、安南皆昔為蠻夷,今入中國」。處於西南交通丁字路口的沅州(今芷江),「民俗竟佳節,適與中州同」。

清代湖南有學者23人,省城所在的長沙、善化兩縣各有7人,在從今湘潭經長沙到嶽陽的湘江下遊,形成了一個密集帶。

船山書院,以王船山命名。

這其中,最著名者,當屬一生不仕清朝的船山先生。「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他未曾剃發易服,得以完發而終,連墓碑上也僅題「明遺臣王某之墓」 。

孤高耿介如此,是中國知識分子中稀有的人物。

其實,早在他24歲時,就已耿介到近乎瘋狂。那一年,張獻忠攻陷衡州(今衡陽),王夫之逃匿南嶽。農民軍以王夫之的父親為要挾,要他出來效力,王夫之是「自引刀遍刺肢體」,去要求替換父親。而農民軍見其遭受重創,把他們父子倆都放了。

晚年的王夫之輾轉流徙,四處躲藏,甚至改成瑤人的姓名以躲避清廷,最後定居湘水西岸的湘西草堂,在那裏著述到死。

已無需羅列他的哲學思想,他實是「五百年來真正通天人之故者」(譚嗣同語)。

當然,他門下無人,雖然為一代宗師,「與東南文物之區不相聞問」、「自茲以往百有余年,湖南學者無述焉」(梁啟超語),直到魏源出,湘學之名才隨湘軍而大振。

若以進士和列傳人物衡量,明代湖南均排名全國第14位元,與北宋時相當。但清代湖南「人文遠過明代」,名次靠前者湖南共20人,次於蘇、浙、皖、贛、魯諸省,與直隸並列第六。其中光緒一朝12人,居於各省首位,當然也是與湘軍崛起有關。郭嵩燾也承認,「自鹹豐以來,削平寇亂,名臣儒將,多出於湘」,「人才輩出,功業之盛,舉世無出其右」。

舉世無出其右。若是賈誼、劉禹錫、柳宗元在此時到來,當不會悲嘆身世飄零了。

歡迎關註文史宴

長按二維碼關註

專業之中 最通俗 ,通俗之中 最專業

熟悉歷史 陌生化 ,陌生歷史 普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