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地緣政治版圖
華格納追捕約瑟夫·科尼的行動表明，凱瑞姆林宮的勢力範圍正在非洲擴充套件，而華盛頓在非洲大陸的戰略正在瓦解。
作者：
麥克·威廉·畢曉普
編輯：阿K
俄羅斯的僱用軍
正在追捕著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逃犯之一——軍閥約瑟
夫·科尼（Joseph Kony）。
他在非洲中部綁架了數以萬計的兒童，迫使他們在長達數十年的恐怖統治中成為兒童兵和性奴隸。
據多個獨立訊息來源向【滾石】雜誌（Rolling Stone）透露，4月初，在中非共和國的一個偏遠角落，俄羅斯僱用兵華格納集團（Wagner Group）差點抓住科尼。這一訊息也得到了華格納集團在社交媒體上釋出的貼文證實，表明該集團對這位軍閥的某些興趣。
一位熟悉此次抓捕行動的美國訊息人士表示：「這相當於在非洲叢林中展開了一場緊追不舍的行動。」美國軍方在72小時內找到了科尼，但華格納集團可能更接近他的行蹤。
這次行動不僅顯示了俄羅斯在非洲影響力的不斷擴大，也揭示了美國在過去二十多年裏在非洲大陸的軍事戰略存在缺陷。根據美國資助的非洲戰略研究中心（Africa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的研究人員的分析，盡管自全球反恐戰爭開始以來，美國在非洲的反恐行動、培訓和基礎設施建設上花費了數十億美元，但極端主義暴力事件依然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盡管恐怖襲擊導致的死亡人數激增，「自2021年以來，死亡人數幾乎翻了一番」，一連串的政變和內戰卻破壞了華盛頓的合作關系，造成了混亂的權力真空。
填補美國缺口
這個僱用軍集團是凱瑞姆林宮外交政策事實上的武裝遠征分支，在非洲大陸以及敘利亞和烏克蘭等地扮演著重要角色，直接支持俄羅斯的軍事行動。華格納與其他私營軍事公司的不同之處在於，它得到了俄羅斯國家安全機構的資助和支持。
華格納公司由與俄羅斯總統維拉迪摩·普亭（Vladimir Putin）關系密切的極端民族主義企業家葉夫根尼·普裏戈任（Yevgeny Prigozhin）創立。去年6月，華格納公司的部隊高調發動了反對凱瑞姆林宮的兵變。以普裏戈任為首的叛變者主要抱怨俄羅斯高層對烏克蘭戰爭管理不善，導致數萬名華格納僱用兵死亡。
華格納起義是對普亭統治的第一次軍事挑戰，但最終被證明是徒勞的。普裏戈任同意結束兵變，以換取安全保證和修改華格納在烏克蘭的角色。但這些保證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普裏戈任乘坐的公務機在莫斯科西北部的田野上墜毀，他因此喪生，而這距離他與上司公開鬧翻僅過去了兩個月。
盡管如此，華格納本身的價值卻不容忽視。普裏戈任死後，該公司被置於俄羅斯國防部及其軍事情報部門（GRU）的直接控制之下。該公司的部份業務被重新命名為「非洲軍團」，但華格納的名字仍在通用。
該組織在馬利、尼日、蘇丹和中非共和國尤為活躍，華格納擅長在這些國家扶持專制政權、鎮壓反叛民兵和恐嚇平民。
華格納對軍閥科尼的追捕體現了俄羅斯在非洲戰略的新自信。
科尼自稱是基督教先知，被國際刑事法院（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ICC）指控犯有反人類罪和戰爭罪，包括謀殺、強奸、綁架和酷刑。這位軍閥於20世紀80年代末崛起，是烏幹達北部阿喬利人（Acholi）的叛軍領袖。
為了了解華格納追捕科尼的行動，【滾石】雜誌（Rolling Stone）與一個反叛組織取得了聯系，該組織的成員目睹了4月7日在中非共和國東部一個名為葉門（Yemen）的村莊附近發生的襲擊及其後果。當這個名為「中非和平聯盟」（Union for Peace in the Central African Republic, UPC）的反叛組織在腹地行動時，一位名叫鄂圖曼（Ousmane）的反叛組織指揮官透過一系列語音資訊轉述了當地戰士的描述。
鄂圖曼說：「至少有四人被殺，包括兩名平民和兩名華格納士兵。」他補充說，截至4月8日，科尼「仍在該地區」。
華格納的行動
3月底，科尼的「上帝抵抗軍」（Lord's Resistance Army, LRA）的14名叛逃者向一群冒充中非共和國政府軍的人投降，行動由此開始。事實上，這些人是隸屬於華格納的查德武裝組織，華格納經常與當地民兵合作支持其行動。
叛逃事件發生在中非共和國的上科托省（Haut-Mbomou），這是一片林木茂密的熱帶草原，面積超過33800平方英裏（比南卡羅來納州還大），道路稀少，村莊眾多，與世隔絕。這裏灌木茂密，河流、溪流和水潭網路錯綜復雜，是武裝組織、象牙走私者和偷獵者的天堂，長期以來一直是科尼生存的關鍵所在。
查德組織將14名上帝軍（Lord's Resistance Army, LRA）成員（包括戰鬥人員、平民和兩名兒童）帶到了一個名叫山姆萬賈（Samwanja）的小鎮，並在那裏與華格納（Wagner）取得了聯系。華格納部隊很快趕到，逮捕了這些叛逃者，並把他們帶到了一個未知的目的地。考慮到中非共和國境內個人的安全風險，一名對該地區和上帝軍有專業知識的訊息人士要求匿名。
該訊息人士說：「這些叛逃者受到的待遇讓山姆萬賈地方當局感到不安。他們過去經常與其他主要利益攸關方合作，以和平方式處理和支持上帝軍叛逃者。」他補充說，這些叛逃者——其中至少包括兩名兒童——至今下落不明，「令人嚴重關切他們的安全和權利。」
訊息人士還透露，就在收押叛逃者幾天後，華格納部隊襲擊了科尼最近去過的葉門村。該村有一個大型大麻種植園，為一系列地區武裝組織提供資金。當地人說科尼的營地就在離村莊10英裏的地方。
「多年來，我們一直聽說叢林中隱藏著一個神秘的武器和毒品集市，是偷獵者和走私者的天堂。科尼想要靠近它是有道理的，」訊息人士解釋道。
當地人報告了襲擊的細節，他們描述了一場交火，造成2到8人死亡。這些說法與剛果愛國者聯盟（Congolese Patriotic Union）叛軍和一名美國訊息人士分別向【滾石】雜誌提供的說法大致吻合。
剛果愛國者聯盟指揮官鄂圖曼（Ousmane）說：「華格納駕駛兩架直升機前往那裏，他們向科尼的營地開火。空降攻擊之後是地面行動，導致了持續交火。」由於華格納部隊非常熟悉叢林地形，他們造成了很大破壞，燒毀了葉門的整個村莊及其周圍的一些小村莊。「他們燒毀了所有這些村莊，全部，」鄂圖曼補充道。
對上帝抵抗軍有了解的訊息人士補充說，科尼不在陣亡者之列，據信他在華格納襲擊期間或之前就已經逃走。「有可能他們並沒有那麽接近抓到他，科尼事先就逃走了。但他們肯定嘗試過，並在他的一個營地附近找到了一個地點，」一位熟悉抓捕這名軍閥的美國訊息人士說，他獨立證實了襲擊村莊的細節。
剛果愛國者聯盟指揮官鄂圖曼說，「他們還逮捕了幾個人」，其中包括一名當地酋長。「初步報告顯示，科尼率領大約71名戰士逃往蘇丹，其中不包括婦女和兒童。」他很可能在3月下旬上帝軍成員叛逃後不久就決定改變地點，這符合他一貫的作案手法。
事實上，科尼在追兵過於接近時消失在叢林中的做法由來已久。
科尼是在內戰之後建立上帝抵抗軍的，這場內戰摧毀了烏幹達北部，種族滅絕、強奸和謀殺肆虐，集中營林立，村莊被徹底摧毀，數百萬人淪為難民。烏幹達現任總統約韋裏·穆塞韋尼（Yoweri Museveni）派遣軍隊消滅上帝抵抗軍，但徒勞無功。沖突最終蔓延到南蘇丹、剛果民主共和國和中非共和國等鄰國。
在這場長達數十年的沖突中，多個武裝派別經常對平民實施暴行，而上帝抵抗軍則是所有交戰方中最殘暴的。上帝抵抗軍從烏幹達北部和其他地區綁架兒童，並向他們灌輸科尼（Joseph Kony）的救世主個人崇拜，其隊伍中充斥著兒童兵。為了使兒童對暴力和流血失去敏感，上帝抵抗軍蓄意施暴，使兒童失去人性。
為透過談判結束上帝抵抗軍的恐怖活動所做的多次努力均無果而終。到2000年代末，阻止該組織已成為全球的熱門話題，就像為阻止附近達爾富爾的種族滅絕所做的努力一樣。
2008年，美國國務院將科尼稱為「特別指定的全球恐怖分子」，五角大廈向烏幹達提供情報和行動支持，以抓捕科尼。當這些努力失敗後，美國軍方開始直接介入。
2011年，根據巴拉克·歐巴馬（Barack Obama）總統的命令，美國陸軍特種部隊在一次名為「觀察羅盤行動」（Operation Observant Compass）的行動中領導了美國對科尼的追捕。美軍目前在非洲的許多軍事行動都以廣泛定義的反恐為重點，強調空襲、情報收集和培訓當地夥伴部隊，以遏制極端組織的活動。
而 「觀察羅盤行動」 的指令則簡單得多： 殺死或抓獲約瑟夫·科尼。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一項獨特的任務——對於一名在軍隊服役數年的士兵來說，這是我參與過的任務中定義最明確、最簡潔的任務之一，」馬特·梅布爾（Matt Maybouer）中校說道，他是烏幹達恩德培特種部隊基地的前方指揮官，在2016年存取該行動時對本報記者說，「因為它直接來自總統。」
與在非洲的其他反恐行動一樣，「觀察羅盤行動」為美國在世界上一些最難以接近的地形上組織龐大的基地、機場和補給網路提供了動力。僅打擊上帝軍的行動就橫跨中部非洲五個國家，耗資約7.8億美元。
盡管為抓獲科尼提供了高達500萬美元的情報，並且在抓獲上帝抵抗軍分裂組織和削弱該武裝組織影響力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但這位軍閥仍然難以捉摸。
2016年9月15日，在中非共和國上科托省（Haut-Mbomou），一名烏幹達士兵陪同美國特種部隊徒步巡邏。這些士兵是試圖尋找軍閥約瑟夫·科尼的行動的一部份。
前總統唐納·川普在2017年上任後，「觀察羅盤行動」被撤銷，烏幹達也結束了打擊上帝軍的行動，理由是該組織及其分支已經永久性地逃離了邊境，不會再回來了。
華格納登場
華格納集團在中非共和國的行動之一是支持福史坦·艾爾尚熱·圖瓦德拉（Faustin-Archange Touadéra）總統的政府，以換取自然資源特許權。這使得華格納能夠有效控制礦區，這些礦區是黃金、貴金屬和其他礦產的利潤來源。據美國政府稱，這些特許權是「華格納集團在（中非共和國）及其他地區（包括烏克蘭）開展業務的關鍵資金來源」。
美國財政部在去年寫道：「華格納集團利用世界各地的不安全域勢，實施暴行和犯罪行為，威脅各國的安全、善治、繁榮和人權，並掠奪各國的自然資源。」
非洲媒體電視台（Afrique Média TV）是一家與凱瑞姆林宮有聯系的媒體，是華格納在非洲活動的主要資訊來源，該電視台沒有討論過這一事件或僱用軍組織對科尼的明顯興趣。但在4月21日，據悉華格納使用的Telegram頻道釋出聲明稱，該僱用軍組織開展了一次行動，解救了「14名被恐怖組織上帝抵抗軍奴役了8年的兒童」。
「在行動中，兩名將軍、一名上校和六名上帝抵抗軍武裝分子被擊斃，武器彈藥被繳獲。」聲明說：‘俄羅斯專家將孩子們安全送往班基，目前他們正在教官營地等待返回家園。’」
一位名叫「維克托」（Viktor）的華格納特工（化名）據悉在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基，但他沒有對【滾石】雜誌的評論請求做出有意義的回應。我們試圖透過手機聯系華格納在中非共和國的另一名外勤人員，但未能成功。
洗刷形象
一位義大利冒險家最近在中非共和國的經歷表明，該組織可能正試圖緩和其在非洲的形象。尼科洛·莫尼卡（Niccolò Monica）對俄羅斯僱用軍在非洲的行動有著獨特的見解：今年早些時候，他在中非共和國被華格納扣留，當了幾天俘虜。
莫尼卡當時正從喀麥隆經中非共和國前往查德，這是他存取世界上每一個國家的長期目標的一部份。經過數天的旅行，莫尼卡在距離查德邊境僅30英裏的一個檢查站被警察攔下，而這個危險的地區很少有外人到訪。
「我喜歡跨越邊界，」莫妮卡告訴【滾石】雜誌。「它們總是如此有趣的地理組成部份。我透過陸路跨越了許多邊界。」
莫妮卡告訴警察他是一名遊客。「他們不相信我，」他說。
遇到這樣一個不尋常的遊客，安全部隊感到非常沮喪。他們拘留了莫妮卡和他的摩托車出租車司機，並叫來了華格納。
「當我看到這群全副武裝的恐怖士兵向我走來，看到他們帽子上的華格納紅色骷髏標誌時，我以為自己死定了。」莫妮卡說。「剛開始的幾分鐘，我非常震驚，當時的情況很不真實，但五分鐘後，局面上一切都冷靜多了。他們沒有給我戴手銬，也沒有使用暴力，只是讓我跟著他們走。他們沒有試圖對我動手動腳。」
僱用軍將莫妮卡帶到了他們的行動基地，在那裏對他進行了徹底的盤問、搜查，並檢查了他身上是否有紋身或明顯的傷疤，這些都可能暴露他並不只是他所聲稱的普通遊客。不過莫妮卡說，被帶去進行審問的講英語的僱用兵表現得非常禮貌和專業：「我真的覺得他們是直接受命來善待我的。」
莫妮卡在被關押前曾透過簡訊向一名義大利外交官通報了自己的情況，這引發了義大利政府高層對他的下落和身份的瘋狂詢問。他最終被華格納釋放給中非共和國官員，後者又把他交給了一系列外交官，然後他被空運回義大利。
莫尼卡說，他知道華格納的名聲，其中包括指控他們犯下戰爭罪，並在中非共和國暗殺三名俄羅斯調查記者的事件中串通一氣。他認為自己受到的待遇是為了傳遞一個資訊。
「其中一個人告訴我，‘你看到了嗎？華格納很不錯。我們為你煮了咖啡，給你找了好朋友聊天，’」莫尼卡說。
這種形象塑造符合華格納集團的目標，推而廣之，也符合凱瑞姆林宮的目標，即表明自己是非洲可靠的合作夥伴。透過支持華格納的安全行動，莫斯科不僅獲得了現成的硬通貨來源，用來充實普亭的內部圈子（siloviki，即安全國家寡頭），還在中非共和國和敘利亞等國獲得了影響力杠桿。這對普亭取代和削弱西方全球影響力的戰略至關重要。
總體而言，美國多年來在全球反恐戰爭中發展起來的非洲戰略軍事夥伴關系已開始瓦解。美國反恐戰略的關鍵組成部份已經瓦解，包括在尼日，最近軍事政變的領導人要求美國撤軍；在馬利，法國軍隊也在軍事政變後被迫撤軍。與此同時，非洲多個國家的抗議者都手持俄羅斯國旗，呼籲部署華格納。
如果華格納抓住了美國總統親自命令五角大廈擊斃或抓捕的軍閥科尼，但卻無功而返，這只會進一步羞辱美國，同時也會提升華格納的形象，向各國政府表明除了西方幹預之外，還有其他選擇。
一位熟悉美國針對科尼行動的前軍官承認，俄羅斯的行動表明僱用軍的行動方向是正確的：「這不是科尼故事的終結，但它是一個延續——華格納可能會給我們一個結局。」
這位軍官狡黠地指出，如果華格納完成了美國特種部隊無法完成的任務，可能會出現一些復雜情況。「如果美國必須向華格納支付500萬美元的懸賞金才能抓到科尼，那屬實有點諷刺了。」
他補充說，法律上的障礙會使這種轉賬不太可能，但美國政府的律師可能很快就有機會解決這些細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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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麥克·威廉·畢肖普（Mac William Bishop）目前駐烏克蘭的外國記者，是滾石雜誌、前【紐約時報】、路透社、NBC 新聞和【金融時報】國際事務與沖突記者。海軍陸戰隊步兵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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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信源
Rolling Stone（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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