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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蘇武:那個有去無回的悲壯使團

2024-03-31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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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白駒說原創的第121篇文章

01 重任

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 (1645年) 九月,北京平西王府。

一大早,王府管事便慌慌張張地找到平西王吳三桂,向他稟報了一件稀罕事:幾名身著大明官服的使者登門造訪,說是奉了大明皇帝旨意前來拜見平西伯。

吳三桂先是一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內心五味雜陳,思緒萬千,一時竟難以言表。

短短一年時間,崇禎身死國滅,連帶著北京城也換了三波主子,而他吳三桂同樣從明朝的平西伯搖身一變成了清朝的平西王,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

雖說處於敏感時期,但來都來了,吳三桂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見一見大明使者。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這次南明君臣還真給吳三桂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一見面,使者二話不說,當即向吳三桂宣讀了弘光皇帝朱由崧的親筆詔書:冊封平西伯吳三桂為薊國公,命其永鎮燕京,東通建州,並賞白銀一萬兩。

謔,這可就要了親命咯!

明朝皇帝派人前來北京冊封清朝的臣子,吳三桂聽罷頓時冷汗直冒,暗罵弘光君臣不是傻就是壞,否則怎麽會幹出如此無厘頭的事。

不容使者繼續分說,吳三桂迅速命人將其禮貌地攆出了王府。與此同時,他立刻差人將冊封敕書、賞銀等物悉數上交攝政王多爾袞,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難不成這真的是弘光 朝廷為構陷吳三桂而設的離間計嗎?

當然不是。

千萬別高看了南明君臣的智商,事實上,由於資訊不對稱,他們甚至連吳三桂早已投靠清廷都還渾然不知。此番冊封厚賞,純粹是南明對吳三桂借清軍勢力剿殺大順軍的真誠褒獎。

除此之外,南明使臣這次北上還有另一項更為艱巨的任務:聯清抗順。

南明陳洪範致吳三桂書(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自弘光朝廷建立以來,朝堂上下一致認定李自成仍是大明頭號心腹大患,而清軍以為崇禎報仇的名義入關,顯然也博得了弘光君臣的好感。

有了這樣的共識,大學士馬士英率先丟擲了一個提議: 「有一職方司員外郎名叫馬紹愉,曾經跟隨陳新甲出使過北虜,在當時議和是下策,但現在我認為恰恰是上上之策。」

能夠同時解除李自成和清軍的威脅,實作偏安一隅的夢想,弘光帝朱由崧當然求之不得。不久,朱由崧拍板,以「祭祖陵、奠先帝」之名派遣使團北上議和。

事涉弘光朝廷的存亡絕續,使團籌備自然馬虎不得,除了讓有議和經驗的馬紹愉擔當副使外,朱由崧又額外加了兩道保險:命兵部侍郎兼右僉都禦史左懋第為正使、左都督陳洪範為副使。這套班子有文有武,有勇有謀,朱由崧更加放心。

為彰顯明廷的重視,朱由崧特賜左懋第一品冠服,另撥白銀三萬兩作為使團差旅費,還特地派出三千明軍相送。

既然是主動丟擲的橄欖枝,那也斷然沒有空著手去的道理,白銀十萬兩、黃金一千兩、緞絹一萬匹,這就是南明和談的誠意。

至於和談的內容,弘光君臣也擬了一個條陳,主要包括以下幾點:

1、在天壽山設立園陵,暫時安置崇禎、太子以及二王的棺木;

2、以山海關為界,山海關以外割讓給清廷;

3、每年賜清廷歲幣十萬;

4、清廷君主不得稱帝,或稱可汗,或稱金國主等。

當然,鑒於目前敵我雙方實力存在差距,朱由崧也向使團交了個底: 「山東百二山河,決不可棄,萬不得已,當以河間為界。」 同時,他不忘提醒左懋第等人: 「禮節應當遵循會典,不應屈膝以致辱命。」

和朱由崧相比,作為使團的第一責任人,左懋第對此次北上議和的前景並不樂觀。在他看來,與清廷議和無異於與虎謀皮,自己唯有盡最大努力,在不辱國格的原則下與清廷據理力爭,從而為朝廷爭取最有利的條件。

至於自己的生死, 左懋 也早已看淡,他曾對身邊好友說過這樣的話: 「萬一被留或被殺,既是為君為親,我也沒什麽遺憾了。」

就這樣,待一切準備就緒,左懋第率團開啟北上之旅,而這一去,他竟真的再沒能踏上歸途……

02 爭鋒

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 (1645年) 十月初五,北京通州。

對於南明使團的到來,清廷顯然並沒有太當回事,畢竟入主中原之前,清廷便早已將大明按在地上反復摩擦,對如今這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自然就更瞧不上眼了。

再說,南明使團冊封吳三桂一事惹得多爾袞極為惱怒,一度不打算讓使團進京,只不過看在厚禮的份上,多爾袞最終才予以放行。

放行歸放行,下馬威還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多爾袞嚴格控制使團進京人數,規模不得超過百人;另一方面,在使團即將步入北京城時,多爾袞並沒有安排出迎的官員。

被晾在通州郊外喝了一陣西北風,這樣的待遇徹底激怒了左懋第,隨後,左懋第猶如杠精附體,凡涉及禮節之處,一律錙銖必較。

沒有清朝官員出郊相迎。抱歉,這城咱們寧死不進。清廷拗不過,只能派官員前往迎接。

使團被安排在四夷館居住。對不起,我們是賓客,不是屬國,必須換個住處。清廷無奈將使團移到了鴻臚寺。

清廷要求帶走國書,由禮部轉呈順治帝。沒門!天朝禦書就該由正使直接交給貴國君主,兩點一線,決不允許有中間商存在。

清廷要求使團以藩國之理覲見順治帝。 絕難辦到!我大明使臣怎麽著也應視作貴國的客人,當以主客之理相待,何來朝貢一說。

雙方開啟談判,清廷官員 踞椅上座,但左懋第等人只能席地而坐。癡心妄想!大明使臣又豈能低人一等,必須一視同仁,相對而坐。

左懋第的錙銖必較令清廷大為光火,負責談判的清朝大學士剛林為此氣勢洶洶趕至鴻臚寺,試圖恐嚇南明使團眾人,挫一挫左懋第的銳氣。

剛林對眾人惡狠狠道: 「無須多言,我朝已經發大兵下江南了!」

左懋第哪裏受得了這般威脅,當即反嗆道: 「江南兵多糧足,可千萬別小瞧咯!」

眼看二人掐架在即,一直在旁不敢吱聲的副使陳洪範立馬打起了圓場,解釋道: 「我等帶著禦書銀幣千裏迢迢而來,原本就是為了兩國通好致謝的,何必進行軍事恐嚇?如果貴國真要用兵,我們也攔不住你,但我們以禮而來,你們卻發兵還之,這豈不是違背了攝政王當初入關破賊的良苦用心嗎?更何況江南水鄉河道縱橫,騎兵恐怕也難保必勝吧。」

剛林恐嚇不成,言語上也沒占到半分便宜,只能悻悻而歸。

這一番較量下來,清廷被左懋第搞得沒了脾氣,就連剛林也不由得對其刮目相看,私下裏稱贊道: 「此中國奇男子也!」

左懋第畫像

誠然,左懋第在禮節上的寸步不讓固然有明朝士大夫一直以來蔑視清廷的原因,但除此之外,他也有著自己的盤算。

正如左懋第所言: 「一旦相見的禮節少了錯了,那此後恐怕就沒有一件事會依照原計劃行事了。」

這是一次爭取兩國平等的和談,如果禮節上就難以做到平起平坐,平等勢必無從談起。

左懋第的堅持雖然使己方贏得了禮遇,為弘光朝廷爭得了一些顏面,但國與國之間角力的根本在於實力,南明與清廷實力相差懸殊,想透過談判取得和平,顯然有些異想天開了。

最終,除相互贈禮外,弘光君臣事先計劃的和談目標無一項達成,就連祭拜崇禎一事也未能如願。

十月二十六日,剛林帶著聖旨來到鴻臚寺,代清帝下達逐客令,要求南明使團明早離京。

對於這樣的和談結果,左懋第等人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坐著聽剛林宣讀清帝上諭,臨行前還將這道聖旨粘在了鴻臚寺的墻上。

第二天清晨,永定門外,左懋第再一次回望故都,淚眼婆娑。隨後,在清軍的護送下,南明使團離開北京城,踏上了歸鄉之路。

03 忠貞

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 (1645年) 十月,北京紫禁城。

敵人固然可恨,但最可恨的還得是叛徒,這句話放在任何時候都絕對正確。

自南明使團進京以來,降清的前明官員們一直在角落裏窺伺著使團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左懋第的忠貞不屈更讓他們感到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不行,大明朝絕不可能還有這樣的忠義之士存在!

於是,使團前腳剛走,前明大學士馮銓便立馬鼓動起了多爾袞。馮銓這樣說道: 「主上不是想統一天下嗎?既然要統一天下,現在又豈能縱虎貽患。」

實際上,給多爾袞做思想工作的可不止馮銓等人,使團內部也出了叛徒。

使團尚在北京時,副使陳洪範就已萌生悖主之心,返程途中,他遣人向多爾袞密奏道: 「請留下左懋第和馬紹愉,臣願遊說南方諸將來降。」

在一眾叛徒的通力合作下,多爾袞最終改變主意,決定派兵截留南明使團。

十一月初五,左懋第等人在滄州被清軍攔截回京,軟禁於太醫院中,而領了招降使命的陳洪範則被放了回去。

左懋第這樣的忠貞之士人人景仰,清廷當然不能例外,接下來就是一波勸降攻勢。

最先出馬的是前明薊遼總督洪承疇。

一看到老洪進門,左懋第就故作驚訝,進而問道: 「這是鬼嗎?洪承疇兵敗戰死,先帝早將其風光大葬,今天如何得以死而復生?」

此話一出,洪承疇老臉一紅,羞愧難當,再難開口勸降。

接著輪到了前明東閣大學士李建泰。

看到這個恬不知恥的三姓家奴,左懋第開口就是一頓經典國粹: 「你受先帝恩寵,卻不知殉國,先是投降闖賊,如今又降清,還有何面目來見我!」

李建泰聞言,恨不能立刻找個地洞鉆了。

第三個來勸降的是左懋第之兄左懋泰, 這次更絕,這位仁兄竟連左懋第的面都沒見著。

對於這位降清的兄長,左懋第知其來意,始終閉門不肯相見,只是對著門外的左懋泰高聲道: 「感謝你為家母治喪,其他不必再說,懋第沒有降敵的兄長!」

當使團護軍將士冒死翻墻前來探望左懋第時,左懋第自知已無逃脫的可能,於是向眾人決絕道: 「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我誌也!」 並當場寫下奏表封於蠟丸之中,令將士潛回南京呈報朱由崧。

但天不遂人願,左懋第的奏表尚未送達,弘光朝廷就先撐不住了。

順治三年五月,清軍一舉摧毀江北四鎮,南京迅速淪陷,紙醉金迷的弘光小朝廷也隨之土崩瓦解。噩耗傳來,左懋第等人悲憤難當,紛紛嚎啕痛哭。

不久後,清廷強推剃發令,被囚已久的部份使團人員意誌開始動搖,護軍副將 艾大選響應號召,率先剃發易服。 左懋第得知後立刻火冒三丈,命人將 艾大選施以杖刑,並迫使 艾大選自縊而死。

這還沒完, 左懋第當眾宣誓: 「吾頭可斷,發不可剃!」 同時嚴令使團眾人不得剃發易服。

很快,左懋第的言行不脛而走,多爾袞為之震怒,遂將 左懋第打入刑部大牢。

六月二十日,多爾袞決定給 左懋第最後一次機會,於是親赴刑部大堂進行勸降。

多爾袞

多爾袞:左懋第,你有五大罪狀:第一,偽立福王;第二,勾連土寇;第三,不投國書;第四,擅殺平人;第五,當朝抗禮,你認罪否?

左懋第:其一,大明臣民無主,以親、以賢、以序,理當奉福王即皇帝位,福王是高皇帝的子孫,何來偽立一說?其二,山東豪傑,心念漢德,聞風響應,忠節義士,怎麽在你眼裏就成了土寇?其三,我皇上念在你國為先帝報仇發喪,特送金帛慰勞你們,你們君臣既不郊迎,禮官又不以龍亭出接禦書,究竟是誰悖禮怠慢?其四,艾大選剃發投降,懋第奉天子敕書,依律有斬殺他的權力。其五,昔日匈奴鞮侯單於將從前扣留的漢朝使臣路充國等人送歸,後世都稱贊匈奴有禮,如今你們反倒扣留折辱天朝使節,失禮的是你們,不是我左懋第。

多爾袞:……你別誤會,總之,只要你今天肯投降,那立刻就能富貴加身。

左懋第:我今天只求一死,不必多言!

既然得不到,那就淪陷吧。

多爾袞惱羞成怒,遂當即下令將 左懋第斬首示眾。與他一同遇難的還有同樣寧死不屈其他五人,分別是: 主事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王廷佐,守備劉統。

行刑前, 左懋第向南叩拜,留下一首絕命詩:

峽坼巢封歸路迥,片雲南下意如何?

寸丹冷魄銷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

左懋第等人被殺後,使團其余人員徹底放棄抵抗,副使 馬紹愉率眾剃發易服,悉數投降清廷。而使團留在滄州未能進京的那數百人,在收到訊息後也隨即一哄而散。

至此,南明使團從浩浩蕩蕩到煙消雲散,終究化為了歷史的塵埃,留給世人的也只剩下了那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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