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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王白石
周五下午的摸鱼时间，我抬头瞥了一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天已放晴。看着蓝天白云，我不由得满心欢喜。
不不不，并不是我周末有什么户外活动的计划，下了一个月雨了，好不容易出太阳了，我喜滋滋地想，我要晒被子洗床单洗被罩。对了，明天七点就得起床，才能在小区的晾晒区占据有利位置，另外，晾衣绳好像不够长，要不要两条接起来？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的晾晒区，每次洗涤晾晒完毕，我都要捧着一杯清茶，透过窗户，看着阳光洒满床单，看着光影随着微风的轻拂舞动，那个心情，大概和剧版【玫瑰的故事】里，傅家明看着玫瑰用阳光做的画时的心情一样吧。
人到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血脉觉醒，和家务达成了和解，不再视家务为负担，也不再试图逃避，和队友因为家务分配问题吵架、冷战、怄气……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年轻人不喜欢做家务，大抵是因为家务谈不上什么创造性，重复、枯燥且乏味。 地板洗了明早依旧一样脏，房间收拾了明天还会一样乱，帮忙的队友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 来。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道，「很少任务比家庭主妇的劳动更像西西弗的酷刑了；日复一日，必须洗盘子，给家具掸灰，缝补衣物，这些东西在第二天又会重新弄脏，满是灰尘和裂缝了。家庭主妇在原地踏步中变得衰老；她什么都不做，她仅仅在延续现状，她没感到获得积极的善，而是无休止地与恶作斗争。这是一种每天重新开始的斗争。」
当然，你做与不做，家务就在那里，不多不少，要像一个传统家庭一样过日子，少不了炒菜做饭，洗洗刷刷。于是，结婚初期，和队友的争吵大多源于家务付出的不平衡。作为新时代受过教育的女性，在吵架辩论这块从来没输过：「你上班我也上班，你下班玩手机打游戏，我还得做两个人的饭，凭什么？」作为新时代受过教育的男性，队友自知理亏，多方争吵辩论之后达成协议：做饭的人不洗碗，我拖地板你就得去晾衣服。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以正视听，力图达到「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恩爱苦也甜」的崇高境界。
然则家庭生活毕竟没办法泾渭分明，没有KPI全靠感情。感情这个东西又特别虚无缥缈，在洗碗洗袜子的时候可能就顺着下水道飘走了。 有次我跟老妈吐槽：说好了袜子自己洗，他不洗，一双一双臭袜子堆在阳台。我想，等他没袜子穿了，总该洗了吧。嘿！你猜怎么着？人家又买了一打十二双崭新的袜子。
老妈听毕哈哈大笑，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和你老爸刚结婚的时候，约定了他做饭我炒菜。他下班到家先把饭焖上，我稍迟到家，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有一天我加班到很迟，回家一看，你老爸真的就只做了饭，菜是一个也没炒，还振振有辞，约好了就是只做饭的！我太生气了，我也不吃他做的饭，拿着当天要炒的肉自己下面条吃，你老爸只好吃白米饭拌酱油，俩人冷战了好几天。」
看来家务分配是个亘古难题，难题怎么解呢？我想起读书的时候老师教的，考试的时候难题不会做不要紧，放一放，先做其他的、比较容易的题，说不定做着做着解题的思路就来了呢。
放一放就放一放吧，摆烂谁不会啊？ 网络名言，家务不是属于女人的，也不是属于男人的，是属于看不下去的那个人的。 如果你忍得下去，那就没有家务了。队友挺帅一小伙子，就是眼睛有点瞎，酱油瓶子在他面前倒了都能面不改色跨过去；我那段时间也因为各种事情忙得昏天暗地，回到家自然也没有力气再打扫整理，整个家乱得无处下脚，跑步机上堆满了衣服，厨房里堆满了油腻，地上积满了尘土，赤脚踩在地板上，居然是细腻的颗粒状的脚感，间或有「沙沙」的声音，让人恍惚中仿佛置身于蓝天碧海沙滩之上。
转折点发生在那年3月7日的晚上。那天晚上八点多，我下了公交车，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短信回复着队友庆祝三八妇女节的建议。队友尚未到家，我疲惫地开门，开灯的那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照亮了。沙发茶几上的杂物零食归置得整整齐齐，餐桌一尘不染，浅绿色的玻璃桌面如翡翠一般油润晶莹，厨房里，灶台水槽油烟机精光铮亮，不锈钢表面闪着寒光，卫生间飘来了清新的洗涤剂的香味……就仿佛田螺姑娘拿了辛德瑞拉的教母的魔法棒，指指点点间，一转身，我的蜗居换了人间。
眼前的一切让我又感动又愧疚，我席地而坐，缓了好久，才忍住泪水，给我的田螺妈妈打了电话 。我可爱的父母，一大早乘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横跨了整座城市，花了一天时间，帮我做完家务，又晃晃悠悠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去。那一晚上，我 和队友的愧疚达到了顶点。果然，家务是属于看不下去的那个人的。 只不过，这次看不下去的，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你的爸爸妈妈。
在深刻反思中，我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家务分配计划。实在没有时间精力，那就家务外包，我们火速联系了家政公司，很快敲定了每周一次的保洁服务。队友自告奋勇，包揽了买菜做饭的重任，我亦拿出了当年读书考试的劲头，开始从头学习如何高效率完成家务。是的，和任何一种技能一样，做家务也是必须要进行深入的学习。
我虚心向妈妈请教。毕竟，妈妈用过的抹布总是洁白如新，妈妈用过的灶台充满宁静，雪白被套罩着床铺，藏着最舒服的自己。在远程视频和现场教学的指导下，我开始明白了，刚炒过菜的灶台、刚关上的油烟机还是热的，这个时候最好清洁，抹布一擦就干净了；东西用完要按照分类及时归位，桌面就不会乱七八糟；洗脸台上放一块干净的抹布，洗完脸顺手擦一擦台面，洗完澡刷两下马桶，每天花两分钟，可以保证卫生间干净整洁不需要占用一大块时间专门清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在不停的磨合、学习、调整之中，我们的家，逐渐整洁有序、温馨舒适。
就在一切走上正轨之时，我们遇到了家务方面地狱级别大挑战——娃出生了。你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小小弱弱、香香软软的身体需要那么多东西：成箱的奶粉、摞得高高的纸尿裤、湿纸巾绵柔巾口水巾各式纱布、奶瓶奶嘴温奶器消毒机各式刷子、洗澡盆洗屁屁盆洗脸盆各式小衣架、厚度不同大小不一的各式小毯子小包被……把小小的家堆得满满当当。
而这些，仅仅满足了娃的生理需求，娃的娱乐活动呢？智力需求呢？各种玩具轮番搬回家，谁还不是第一次当妈呢？谁不想给宝宝最好的呢？及至娃再大一点，为了彰显他这个「外来人口」的存在感，便开始全面占领家里的每一寸空地。东西一多，空间就显得杂乱无章，无序状态一旦出现苗头，破窗效应就显示出了它巨大的威力。 不是我们想摆烂，而是「烂」不停地跳出来，叫嚣着：来啊，整理啊，能维持五分钟的整洁算我输。
除了收纳整理，其他家务劳动量也呈现出几何级数的增长。别的不说，单单保持娃身上的整洁干净就是个大工程。还好此时，长辈如神兵天降，每周一至周五，要么妈妈，要么婆婆，总会过来帮我们带娃做家务，多了一个人两只手，我们终于缓过来了。
在周末新手爸妈手忙脚乱的生涯中，我和队友发现，辛苦是相对的，它只是一种体验，一种心情，没有对比就无法感知，家务的那点工作量在育儿活动面前简直低到了尘埃。
相较于抱着娃做了一百个萝卜蹲哄睡的辛苦（关键是，一停下他又醒了），晾几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阳台的空气多么清新啊）？当娃24小时粘着你，要你哺乳喂饭洗澡换尿裤的时候，在厨房里洗碗在卫生间刷马桶是多么自由啊！所以当队友看见娃抱起那本已经读了一千遍的破破烂烂的【好饿的毛毛虫】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厨房：「老婆，我做饭，我洗碗，你来读绘本，你声音好听。」在带娃的压力下，队友的厨艺突飞猛进，他包的包子油润鲜香，他做的咸干饭在朋友圈声名远扬。
我们与家务之间，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达成了和解。 就像在疲惫内卷的工作中，才会无比怀念那个早出晚归、辛苦刷题的学生时代，在费心劳神的育儿活动中，才能体会到家务劳动的单纯可控。 人到中年，发现自己能掌控的事情不多，家务是为数不多的几件。
打满鸡血鸡出来的娃能否取得好成绩全靠基因彩票，殚精竭虑想出来的方案能否通过取决于甲方爸爸的审美口味，费尽心思写出来的报告PPT能否得到认可全凭领导的喜好需求，哪怕婆婆辛苦种的菜能否收成还得靠着老天赏脸给个好天气呢，只有家务，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我下死力气，总能刷下黑乎乎的陈年锅底灰，只要我花时间，总能把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温馨怡人，我就是这个完美空间的创造者，「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古老价值观透过家务形成了完美闭环。
诚然，家务劳动并不创造新的价值，它不断地消耗着我们的体力精力，目的却仅仅只是「维持现状」。 我们不停地修修补补，擦擦洗洗，却只是在做「保养」「维护」的工作。不过，每一个中年人都知道，一个普通人、从事着一份普通的职业、组成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哪有那么多的创新可言呢？仅仅是维持现状，已经耗费了我们大半生的力气。年轻时的踌躇满志早已飘散在云烟，岁月静好才是我们的追求！
当然，我有时候也会恍恍惚惚地反思，我对家务从排斥到接受，是不是被规训的结果？我是真的喜欢做家务，还是因为被折断了翅膀，才不得不让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波伏娃大概不会想到，在她写下【第二性】七十几年后，社会叙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现如今，「大女主」才是（至少明面上是）社会叙事的主流，围着锅碗灶台转的女人是让人看不起的，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却心甘情愿洗手做羹汤的女性是要被骂的。
作为一个读了一点书却又读得不够多的中年妇女，在对待家务这件事上，我有时候纠结又拧巴。明面上，我和闺蜜们吐槽家务的繁琐、辛苦，和朋友们抱怨自己已经在成为黄脸婆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毕竟，「夫懒话题广、娃渣朋友多」，吐槽老公可以说是朋友圈里的「政治正确」。私底下，当我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的时候，队友正带着娃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当我弯着腰拖地的时候，队友正开着车，为我父母的事情四处奔走…… 我颇为满意这样的生活，一个家，两个大人四只手，大家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一起努力，这未尝不是自我价值实现的一种形式，至于我的自由意志是什么？也许我将终身寻找答案。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是讨厌洗碗，特别是在享受了美食的快乐之后，骤然面对一池子油腻的碗碟，那种心理落差是十分巨大的。不过没关系，当我想尽办法在狭小的厨房里挤进了一台洗碗机之后，这个问题迎刃而解。感谢现代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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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桃桃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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