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秋风萧瑟,上海十六铺码头,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响起,一艘从汉口驶来的江轮缓缓靠岸。船停稳后,游客纷纷下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少年被人群挤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十分瘦弱,学生模样,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似乎长期营养不良,身子也格外单薄。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下船的旅客大多都有亲人接应,少年显然没有期盼有人来接船,提着行李在人群中迅速穿梭。他停下脚步,向码头边的商贩问路,小心而礼貌。商贩一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年,说话还带有浓厚的湖北黄冈乡音。商贩立即给了一个白眼,将少年赶去了旁边。
图|上海十六铺码头
偌大的上海滩,谁又会想到这个17岁的乡村少年,日后会成为一个统领百万大军的将军。这位少年,名字叫林彪。此时的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刚从武汉共进中学毕业。
林彪,1907年12月5日出生于湖北黄冈林家大湾,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中贫寒。林彪在共进中学读书时,因交不起学费中途退学过一次。
父亲林明卿希望林彪能辍学工作,一来可以赚钱帮衬家中,二来,林彪也该成家了。近代农村封建家庭,男子一般14岁就要成家了。林彪坚决不肯,自己在城郊小学代课,攒到了学费后,又继续读书。
2年后他终于毕业了,那时候他没有改名,叫着一个至今都没多少人知晓的名字——林育容。 林彪进入黄埔军校前不叫林彪,原名文弱有些女性化,知晓的人不多。
林育容毕业后,父亲希望他能回乡就业,创办学校,当一名教书先生。林育容不同意父亲的意见,他选择继续读书,并且去的学校远在广州,正是千万有志青年的梦想学校——黄埔军校。
此时的林育容有着明确的人生目标,俨然是一名政治上积极上进的青年。1923年6月,林育容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并且担任共进中学支部干事。1925年春,林育容担任湖北学生会主席。9月,林育容被组织指定为共进中学团支书记。
父亲为他设定的人生道路,与他的理想相差甚远。
林育容初来到上海,问路遭人白眼。此时还下着雨,他没有带伞,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再加上他已经坐了两天的船,还没有吃东西,觉得饥肠辘辘。他来到一处屋檐避雨,烧饼的香味飘了过来。
图|林彪
林育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铜板,向街边的一个破旧的烧饼铺子跑去。他先是买了两个烧饼,然后再一字一句地询问卖烧饼的老板,堂哥在信中写明的住址。老板一听,抬头客气地说道:「那地方离这里还挺远的,还在英租界。」
林育容有些为难,不禁皱起了眉头。烧饼老板见他没有说话,倒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烧饼老板见他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出神,又看着林育容叫了一句:「小老弟?」林育容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谢,接过茶水。
烧饼老板是江苏人,看上去忠厚老实,老板看着林育容的一身行头,便猜道:「老弟是来上海读书的吧?在这里有没有亲戚啊?」林育容看着热情的老板,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烧饼老板又笑道:「小老弟一看就是头一次出远门,来到上海可要小心呐!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呢!」林育容被老板说得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感激老板的茶水,就坐在店里吃起了烧饼。
烧饼老板又走了过来说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挺远的,我帮你叫辆车吧!入秋了,天也凉了,走路淋雨过去你可吃不消。要是淋雨生病了买药也要钱,你也不认识路,还不如坐车去来得方便。」
林育容身上带的盘缠并不多,还在犹豫的时候,老板就已经自顾自地走到店门口,朝街角停着的黄包车喊道:「老三!有生意哩!去英租界的!快来!」
蜷缩在黄包车上的车夫听到老板招呼后,打了一个哈欠说道:「生意来咯!」弯着腰跳了下来,一把抓起车把手飞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店门口,林育容见状心里有些发慌,也不好再推辞,心里想着:雨下得这么大,自己又不认识路,与其在雨中到处打听,还不如让黄包车师傅拉了过去省事。
于是,林育容向老板道谢。林育容担心拿不出车钱,又问清楚了车钱,才上了车。黄包车车夫用块布擦了擦车椅,才请林育容上去。车夫招揽到了生意,心情十分愉快,跑起来也是欢快的。
车夫穿着蓑衣,在雨中跑着,看到林育容十分平静,没有说一句话,担心客人无聊,于是回头与林育容说话:「少爷贵庚?」林育容听到「少爷」这个称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确定车夫是在与自己说话,于是他回答道:「17岁。」
车夫一边小跑一边说道:「17岁啊,年少有为,前途一片光明呐!您是来上海做事的吗?」林育容微微探出头来说道:「我来上海是想找路子当兵。」车夫感到吃惊,脚下生风,还不忘聊天说道:「哦!当兵是很辛苦的,一般人都不会去当兵。」
黄包车车夫说完,又觉得刚刚的话有些不妥,担心惹得客人不快,连忙补充道:「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当兵有前途,可以为国家做事也是光荣的。」
林育容听完后,陷入了沉思,看着四周高大的大楼说道:「恐怕光是吃苦还不够。」车夫立马接话道:「少爷说的是,有的东西也不是光吃苦就可以成为人上人的。像我,我也肯吃苦,但跑断了腿也没用,还需要智慧和机遇。我有一个老乡,原先也是和我一样拉黄包车的,之后加入了青帮,得到了贵人的赏识,现在去码头上混了。」
林育容本来不怎么喜欢讲话,但是初来上海几次开口都遭到他人白眼,这个黄包车车夫是他来到上海第一次与他讲这么多话的人,这使得林育容对他十分感激。林育容也不由得居然想多说些话,他问道:「你怎么不和你老乡一起去呢?」
「青帮的人虽然赚钱比我这多,但人家是在刀口上舔血啊!你说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呀!就算是再多钱,我也没有胆子拿,这就是胆小的坐不了将军座吧!」车夫自嘲道。
林育容没想到眼前的车夫居然能说出如此通透的话,林育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免有些担忧自己之后的处境。在这偌大的上海,连一个车夫都有如此见识,自己一个乡下来的教师怕是会更加不起眼吧。
林育容忧心忡忡,没有说话,一个人想起了心事,不由得感慨,时代变化得真快啊!前些日子,自己还在林家大湾的黄泥巴地里不知未来将去往何方,今天就来到了四周都是高大的石砌基座大楼的大上海。这一切还要感谢两个人——林育南和林育英,他们都是林育容的堂哥。
林育南与林育英两位堂哥从外面回乡后,没有按照家里的安排去办新学,也不继续上学,而是在家乡办起了学社。他们慷慨激扬地讲起了天下大势,说着别人从来没有听过的言论。
堂哥们带来的进步思想,影响了很多人,其中大多是学校中的教师。有一次,他们演讲说的是唯物主义,他们告诉大家,世界上没有神仙和佛祖。当灾难来临时,尽管人们将所有的粮食美酒奉在祭拜桌上,诚心祈求,仍旧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的言论得到了众多围观者的赞同,大家情绪激动,堂哥就带着人将湾里古庙的菩萨丢了出去。
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壮举,林育南与林育英成了家乡中最有见识的人,他们常常教导当地的青少年要多学知识,将来好为国家寻找出路。当初林育容能继续读书,也是因为这两位堂哥。
当年林育容的父亲坚持让他辍学,在乡里娶妻生子,当一个教书先生安稳度过余生。最后还是在育南、育英两位堂哥的劝说下,林父才准许林育容去武汉共进中学读书。
林育容来到武汉读书,才真正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共进中学原本就是一所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学校,是一所现代学校,突破了传统的教学方式。五四运动后,不少学生受到了熏陶。林育容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思想得到了彻底的改变。中共党组织在学校里也非常活跃,经常开展各种演讲,宣讲共产主义思想。
图|林彪、林育英和林育南(由左往右的顺序)
林育容来到共进中学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宽广,他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出了「不干一番大事枉为七尺男儿」的想法,决心要闯出一片新的天地。林育容在这所学校里,经常见到陈潭秋、董必武等人,中共许多著名人士大部分都活跃在学校中。
林育容在就读共进中学期间,家中拿不出学费,中途只能中断学习。原本打算认命听从父亲安排的林育容,得到了堂哥的鼓励,暂且在小学中教书,挣到了学费后再次进入学校完成学业。1925年春天,堂哥育南见林育容是一个思想积极的进步青年,便介绍他去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林育南曾经在信中与林育容说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几个至关重要的一两步路,方向要是对了,受用无穷,错了,可能会跌入深渊。武力没有正义,是暴政;正义没有武力,是无能。中国革命需要两个尤为重要的问题,一个是军事问题;另一个是大量军事人才。」
之后,林育容才知道,两位堂哥的真实身份原来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共早期领导人恽( yùn )代英共同工作,在武昌长期从事工运工作。当时的林育容得知真相后十分兴奋,因为恽代英在北伐大革命中投笔从戎是何等潇洒、威风。
林育容对恽代英十分崇拜,尤其是曾经看到过恽代英身着国民革命军将官军服,带领部下入城,老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林育容也在街道一边欢迎,恽代英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也就是那个时候,林育容生出了要像恽代英一样投笔从戎的想法。堂哥林育南时任中国国民党汉口执行部委员,打听到黄埔军校的招生情况,告诉了林育容。组织考虑到恽代英已经接到命令即将出发前往武汉地区筹备建设黄埔军校分校,林育容如果想跟在恽代英后面革命的话,最好是先行去武汉,等分校建设完成后再报名。
图|恽代英
林育容已经从共进中学毕业,他不能再等了,也不想一事无成地待在乡下。林育容的父亲,已经在林家大湾中为他找了一个姓汪的姑娘,且定好了亲。如果他回到家,父亲很可能会逼他留在老家,最后出路要么是在当地学校教书,要么就是子承父业卖布为生。
堂哥育南原本是建议林育容去武汉的,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也不想勉强林育容,于是说道:「你不想去也行,我们尊重你的意见。上海有个分考场,黄埔四期今年10月份招生,你可以去试一试,我觉得你肯定能成。刚好,这几天,我和育英工作有些变动,也要去上海。你来上海就可以来找我们,相互照应。」
林育容这才确定了毕业后的人生方向,并且在堂哥的提点下一步一步实现。林育容自己准备好了一些路费,说动了顽固的父亲,只身一人来到了上海。林育容第一次来到上海,年纪又小,上船时也不知道去买些吃的东西。
林育容的思绪回到现实中,雨还在下着,不过小了一些。黄包车车夫跑了许久,速度慢了起来,林育容坐在后面甚至听到了车夫的喘气声,跑了这么久应该是累了。尽管如此,车子还是拉得很稳。
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到了堂哥在信中写明的地点。林育容下了车,车夫起身指了指石库门说道:「喏!你说的地方就在这里。」这是一条僻静的弄堂口,位于英租界。林育容从行李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布袋子,将钱全倒了出来,算了算,交给了车夫。车夫收了钱,露出了笑脸,抬起黄包车笑道:「少爷,您走好!」说完转身就走了。
林育容看着黄包车车夫的背影,目送他远去。
林育容来到一个石库门前,在周围看了看,发现了一块石头。林育容走了过去,环顾了四周移开了石头,是门上的钥匙。堂哥早在门口前留了一把钥匙,在信中提前告知了林育容。
堂哥平日工作很忙,白天几乎不在家,到了很晚才会回到家中休息。林育容打开了门,屋内十分整洁。
图|林育南
林育容在这里住了下来,晚上堂哥回到家中,与他讲了一些关于上海的事情,还有一些外国租界的情况。林育容听后多多少少对上海多了一些了解,外国人大量涌入后,的确是带动了一些上海的经济,最终受益的却只有少数富有的中国人。
在一些租界中,大部分的外国人对中国人有着很强的歧视。甚至在一家外资咖啡馆中挂了「中国人与狗不准入内」带有侮辱性的牌子。
这更加坚定了林育容去黄埔军校的决心,黄埔军校是孙中山先生一手创办的,无数进步分子争相报考,前几期出来的学子都成为了国民政府的重点培养对象。原本黄埔军校可以公开对外招生,但因中国各种势力不均,各省在军阀势力的控制下,不能正常招生。
所以一些来到广州出席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各省代表,需要回到各自的家乡,秘密招生。堂哥林育南与林育英刚好是湖南的代表,回到老家发现林育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志青年。
到了招生的时间,林育容根据堂哥的描述来到了上海报名处。林育容慢慢走了上去,心中十分忐忑,担心人家看不上自己。
报名处像是一间废旧的旅馆,报名办公室开着门,一个老师模样的青年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林育容见状,深呼了一口气,整理了衣衫走进了办公室。
青年见有人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林育容说道:「是来报名的?」
林育容十分拘束,他虽然当过老师,站在讲台上与同龄人讲过课,丝毫没有怯场。但在这里,林育容的心跳得很快。他极其认真地回答道:「是的。」
眼前的青年人看着年纪不大,他身上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更能够让人肃然起敬,也有可能是林育容太担心自己学识「不够」,不能成功入学。青年人再次开口问道:「是你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说有人介绍你来的?」
堂哥很早之前就和他说过:「当招生的工作人员问你有没有介绍人,说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于是,林育容看着青年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有,林育南。」青年人听到「林育南」的名字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林育南啊!我知道我知道。可以了,你先等一下。」
青年从书架上拿出了一个登记册,翻到中间,移至林育容面前,说道:「你先报个名吧!」青年走到林育容身边,用手指了指说道:「就在这里。」说完又给了林育容一支笔,还搬来了一个凳子,示意让林育容坐下。
面对青年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林育容有些奇怪,最后还是点头连声道谢。林育容拿起毛笔刚想写下自己的名字时,想起之前读书时,不少人只看名字「林育容」还以为是一名女性,便犹豫了一下。他自己也认为「林育容」这个名字太过柔和,像个文弱书生。自己是要参军的人,将来还想带兵打仗,叫这个名字,敌人一看,肯定会以为对手「好欺负」。
青年人见林育容在犹豫,有些疑惑问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怎么还不写?」林育容镇定回答:「我原先的名字不太好,想改一个。」青年人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林育南是你什么人?」
林育容意识到自己的犹豫让青年人起了怀疑,诚恳地说道:「我叫林育容,我觉得这个名字看上去有些文弱,担心让敌人知道后还以为是一位女子,所以想改一个彪悍的名字。我的小哥叫林育南,大哥叫林育英。」青年人听后点了点头,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林育容拿起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余墨,想到了两位堂哥,他们在自己心中就像两只大老虎,无为不为。他们既然是大老虎,自己是他们的弟弟,那肯定是小老虎了,为兵为将者,应当是彪悍的,就取一个「彪」字。
林育容十分满意,在报名册中写下「林彪」。青年人说道:「林育南和我们的恽代英同志很熟,前不久从外地回来,现在在黄埔担任政治主任教官。到时候,你还有机会可以见到他。」青年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与眼神透露着对恽代英的崇敬。
图|林彪
林彪也没想到恽代英又回到了广州,平静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喜悦,用略带兴奋的口吻说道:「我终于有机会可以与他见面了。」
青年人心中有一丝羡慕,拍了拍林彪的肩膀说道:「如果你被录取了,一定要好好努力,在学习中不断进步,不怕吃苦,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为国家做贡献!」
林彪感受到了青年人的真诚,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的。」两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共同的偶像恽代英,直到下一个人来报名,林彪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林彪文化基础过硬,不遗余力通过了考试。他与同一批录取者登上了开往广州的邮轮。他原来的名字「林育容」便留在记忆中,林彪二字将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最为辉煌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