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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親中介花一萬八,她們的「脫單歷險記」

2024-03-19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在單身主義盛行的時代,還是有人在努力脫單。



文|卡生

「自助式」脫單局

最近,「脫單局」廣告頻繁出現於我的社交平台主推頁面。隨便點開一個進去,你會發現十分有讓人報名參加的欲望。比如,友好、快樂的社交照片以及直戳單身者痛點的文案,「自助式脫單,開啟你的社交圈子」「脫單,原來如此簡單」,線下安排的脫單活動同樣符合年輕人的趣味,羽球、徒步、KTV、密室逃脫等等。相比過去傳統的相親模式,這類「互助式」單身社交不會遭遇互相盤問、審視現實條件的極端尷尬,並且報名參加的方式也十分簡單,填寫名字、年齡、電話,就會有組織方聯系到本人。我在好幾個組織單身局的後台留下了我的資訊資料。

在這類「脫單局」貼文下方有許多人留言,他們自報家門,一看年齡嚇了我一跳,「90後」「95後」「00後」是其中的主力軍,「80後」成了點綴在其中的少數派,這是一種來自年齡的絕對性碾壓。作為「80後」的單身者,我不是一個急於脫單的人,我身邊的同事和朋友,多數也都在慢條斯理地享受著單身生活,但我依然被這些躍躍欲試的年輕一代的「脫單」氛圍搞得莫名焦慮。

2019年5月10日,阿裏巴巴為了幫員工早日解決婚姻大事,在西溪園區辦了相親角的活動(視覺中國 供圖)

一天之後,我在「脫單局」後台留下的資訊開始發酵,頻繁接到各種組織者的電話,其頻繁程度甚至趕上了當你在網路上釋出了一則找房資訊時,中介一擁而上的態勢。其中一個來電者自稱為X老師,當我說「不好意思,我正在開會,你可以加我微信」時,對方依然堅持讓我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聊聊我的情況。在我掛斷電話之後半小時,電話鈴再度響起,一種關於「脫單局」到底是否存在的疑雲開始在我腦海中升騰起來。

我總共加了三個脫單局組織者的微信。 其中一個組織者加了微信之後告訴我,脫單活動已經爆滿,所以推薦我一對一的服務,這樣的服務需要到線下門店登記,填寫更為詳細的材料。另一個組織者得知我只是想參加活動時,放棄了和我的對話。還有一位組織者直截了當地說,脫單局只是會員的福利之一,首先需要成為付費會員才有資格參加。

了解後才知道,事實上,網路中那些看上去十分有吸重力的脫單局,背後的組織方依然是那些傳統的相親機構,隨著社交平台的活躍,「相親機構」便如法炮製了一種符合年輕人趣味的「脫單活動」,最終引流到線下進行進一步的傳統服務,所謂免費、有趣的活動只不過是引流的一則廣告罷了。 所以,當你在社交平台上關註以交友社交為目的的免費活動時,你已經成為「戀愛」池中一個為「愛」買單的潛在使用者。

【半個喜劇】劇照

脫單歷險

在我對「自助式脫單」感到失望之時,無意中看到了很多人在社交平台上釋出的「脫單」歷險記。 我找到了一位曾經的脫單受害者,她建立了一個受害者聯盟,群裏有十多位成員,他們的經歷相仿,都是透過報名參加脫單活動之後留下聯系方式,然後被遊說前往線下,經過幾個小時的「詳談」之後,簽訂了一對一相親服務合約;每個人為「愛」買單的價格不盡相同,少則幾千元,多則幾萬塊,發現問題索要退款時均無疾而終。我在群裏尋找采訪物件,下一秒鐘,我就被踢出了群,就連群主都十分詫異,難道是群裏混進了婚戀所的「臥底」?整個故事從探討「脫單」漸漸走向了充滿懸疑味道的歷險。

小千是群裏的受害者之一,透過各種艱難的方式,我們才互加了微信。小千1995年生人,工作和生活在上海。她在一年前加上了X老師的微信,當時她和男友剛剛分手,心灰意冷下她希望盡快脫單,以此轉移失戀的註意力。為了說服小千到線下詳聊,X老師給小千發來了很多「優質男性」的簡歷和照片,照片裏的男性長相清秀,眼神溫柔,大多數是公職人員或是軍人,主打一種「靠譜、踏實」的人設。X老師在微信裏還強調,這個是免費的服務,不會收她一分錢。小千思考再三,決定到對方指定的門店去看看,畢竟,脫單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一個機率問題,「萬一」真的遇到一個合適的呢?

【我為相親狂】劇照

小千前往的線下門店在黃浦區黃金路段一個高級寫字樓裏,安保嚴格,不刷卡不能使用電梯的那種。小千回憶,在去之前還有一絲疑慮,但看到這麽金碧輝煌的寫字樓,她的警惕性也漸漸放松。「這個地方的租金一定很貴吧」,她心裏暗想。接待小千的是微信裏的老師,她把小千安排到一個密閉的房間,面積不大,沒有窗戶,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小千跟我說,這個公司裏有許多隔斷間,她甚至能聽到隔壁女孩說話的聲音。

老師先是給小千倒了一杯熱水,以一種長輩的方式關心她目前的狀態,需要她提供的不僅是自己的基本情況,即年齡、收入、畢業學校、工作單位等,甚至還要求出具畢業學校的學位證。老師說,這些都是為了保證每一個服務物件的真實性。當小千說自己沒有帶學位證時,老師繼續說:「後面再補上,目前也不是最緊要的。」大概20分鐘之後,這位老師提出由對接男方的老師對她的擇偶要求進一步了解,便匆匆離開。

小千等了一會兒,門外出現一位男老師,看上去是屬於父輩的年齡。在這個環節裏,老師先是介紹了目前一些男方的情況,在他的描述裏,這些男性都十分優秀,不僅多金且樂於給女朋友花錢,說罷,拿出幾張房產證在小千面前一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對小千個人經歷細節的詢問。「交過幾個男朋友」「原生家庭如何」「對男方具體的要求」等,這些還算是比較正常的詢問,直到他問出一個問題:「你在性生活中有什麽愛好?」面對如此露骨且私密的話題,小千楞在了原地。這位老師連忙補了一句:「你不要誤會,作為過來人,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都是為了你以後長遠做打算。」 小千在接受我的采訪時說,當時整個人是被各種話術套牢的,但現在她能反應過來,那是再不努力脫單就沒有未來的高級PUA。

【煙火人家】劇照

最精彩的環節來了,對方要求看看小千的征信,包括支付寶花唄、信用卡額度等。小千解釋說,我後來才知道,說是看個人征信,實則是對方要透過了解你的貸款消費能力而為服務定價。為什麽每一個服務物件需要為此買單的價格會不一樣?因為每一個人的花唄額度都不同。

小千工作時間較短,平常不喜歡借貸,所以她的透支額度不到一萬元。老師隨即開出條件,三個月之內按照她的要求推薦四位男士見面,收費一萬元,需要繳納定金4000元,後面有錢了再補齊費用,隨後補充說道,如果相親成功,讓男方為她支付也可以。小千有些討好型人格,在面對現實說教時,她一般無力回擊。對方知道她由於原生家庭關系一般,獨自在大城市生活,對伴侶的需求迫切,所以其間施展的話術仿佛是為她量身客製,「難道你不想擁有一個自己的家嗎?」在四個小時的洗腦之後,小千懷著復雜的心情,竟然鬼使神差地簽下了合約,並繳納了定金,當她走出婚介所時,她說,整個人處於懵懂狀態。

小千回想小屋裏的四個小時,越想越不對勁,她提出不想約見相親物件,只想退錢時,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各種托辭拖延時間,換著不同的人來打磨小千的耐心。這一拖就過去了一年,在這一年裏,她也想過向消協投訴,或者是聯合其他的受害者找律師要回押金,但最後都無疾而終。 小千和其他人也聯系過,最終能成功退費的是少數,一方面是存在著白紙黑字的合約,合約裏明確寫著如果相親不成功不予退費等條約,另一方面則是礙於面子,如果依照合約見了相親物件,要回費用的可能將變得更為渺茫。

插圖: 分峪

我想了解那些交完錢之後的人是否獲得了承諾中和「優質物件」見面的機會。因為擔心被透露私人資訊,很多人拒絕了采訪。在艱難的尋找後,我和涵宇通上了電話 她的前半段經歷和小千類似,但繳納了高於小千的費用,1.8萬元,對方承諾每個月推薦兩位相親物件,服務周期為半年。

她的確見過四個相親物件。但相親過的男士一個比一個離譜,第一個上來就是需要女方會做飯、洗衣,還要照顧自己70多歲的癱瘓母親;第二個要求涵宇和他一起回老家;第三個表達出婚後要實行AA制;第四位還算正常,但中介告訴涵宇對方沒有相中她。涵宇放棄了後面四個月的相親服務,她跟我說,這些所謂「優質男性」或許都是「婚托」,盡管她並沒有任何的證據表明這些男性身份的可疑。

幾次相親失敗之後,中介不斷告知是她的問題,如果不降低要求,那永遠脫不了單,隨即,給她推出了一個「高級會員權益」的服務計畫——如果再加一萬塊,可以升級,給她安排條件更優的男士。涵宇已經聽不進去中介承諾的瞎話。 她說,不一定所有婚介都是騙局,但提供這種所謂會員一對一服務的婚介的確需要擦亮眼睛。

【早子小姐單身中】

脫單倦怠

涵宇今年33歲,相比小千,她有更多的社會閱歷以及相親經歷。 她在北京的工作是互聯網營運,身邊男同事很多,但年齡相仿的基本上都有女友或者已經結婚,好像「優質男性幾乎不會在市場上流通」,所以她脫單的方式從現實環境走向了互聯網軟體。在嘗試「自助式脫單局」之前,她也使用過年輕人喜歡的交友軟體。開啟這些軟體的頁面就會看到很多男生的照片(男性頁面則是女生照片),上面標註著年齡、職業以及興趣愛好,透過左滑右滑來配對。往左邊滑動是NO,往右滑動是YES,只有雙方都滑向YES,兩人才能配對成功,並開啟聊天模式。看上去,這是一個多麽便利的脫單方式,隨時隨地在虛擬時空連結另一位尋求脫單的異性。但卻是選擇越多,越難。

我和一位使用這類交友軟體的資深男性使用者聊過,他告訴我,他在滑動配對時,幾乎都是右滑YES,因為只有基數越大,成功率才會越高。 我問涵宇是否也是如此,她說不,她會細致地觀察男性的長相、年齡、工作、興趣愛好,滑向YES的可能很小,這樣也算是透過最簡單的方式過濾一部份不符合標準的。

【巴黎寂寞不打烊 】劇照

這或許是男性和女性在使用這類軟體時不同的方式。交友軟體上的很多男性未必出於真心,或許只是解決生理需求,甚至是已婚男性在網上找樂子,光是辨別這些就需要花費掉很多的時間和精力。

涵宇還發現,在交友軟體上脫單成功率很低的重要原因,是一種「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所衍生出的「脫單倦怠」。配對成功者大多數都停留在「你好」這個環節就消失了,如果開啟了後續聊天模式,大多數也都是一些簡單問候。使用軟體的每個人都處在資訊過載的狀態中,於是反復闡述自己的過程就變得單調、乏味,甚至是一種對耐力的考驗。 如果僥幸有一個聊得來的物件,沖破「是否見面」,從虛擬走向真實那又是一個極大的坎。 「我有時候會在日復一日的相似的聊天中感覺到匱乏,資訊過載讓人無法真正深度且執著地投入到一段關系中。」涵宇說。

情感博主貓姐跟我說,在她遇到的情感咨詢案例中,類似陷入脫單困境的人往往在網上和一個人一開始聊得很好,但聊著聊著發現對方有一個觀點和自己不同就感到下頭,也就是說互聯網交友是基於一種對理想物件的設定,一旦設定和想象中不同,馬上就會啟動「審判」機制,這和現實中直接的交流是完全不同的反應。 所以,貓姐認為,如果對一個物件感覺還不錯,就應該進入到下一個見面環節,只有這樣才能用平常心對待交友的過程。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我在豆瓣裏找到了一個非機構組織的脫單純群,「80後」群主名叫阮風,他在工作之余組建了一個「公益」脫單純群,定期舉行一些活動。周末,我參加了阮風組織的線上相親會。透過騰訊視訊會議軟體,十幾個彼此陌生的男女互相介紹,如果有眼緣可以互留聯系方式。相比線下相親或者是網路軟體交友,效率明顯提高了不少,但對於一個從未相親過的人而言,這種直面鏡頭的發言多少讓人感到緊張。在這個過程中,我感受到它帶來的一種荒謬感,在會議直播間用推銷自己的方式談論對婚戀物件的需求,也成為他人挑選的物件。不出所料,相親者最後誰也沒有看上誰,倒是一個女孩覺得我很有趣,單獨加了我的微信,聊出了一些火花。

涵宇在使用互聯網交友軟體長達一年後,終於在某個夜晚聊到了一位還不錯的異性,她鼓起勇氣決定線下見面。他們相約在周末午後的一家咖啡館裏,男生點了一杯肯亞手沖咖啡,順便和她說到這款豆子風味柔和,且芳香濃郁。這讓涵宇為男生暗自加了一分。她自認為那是一場還算滿意的約會,兩人相約下次再見。那天晚上,涵宇等了很久的微信,那個男生竟然消失在了微信中。涵宇和我聊起最近看過的一部電影,芬蘭導演阿基·考裏斯馬基的【枯葉】,兩個孤獨的人相遇在赫爾辛基的夜晚。她羨慕那樣文藝但經典的愛情,相遇,相愛,試探,錯過,等待,相逢。 愛情猶如枯葉,將死但卻依然鮮活。

【東京白日夢女】劇照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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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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