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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璧:我其實是一路野蠻生長的,並不「文藝」

2024-04-02情感

「我問有趣的人,尋好玩的答案」。

這裏是十點讀書創始人林少帶來的 聊天文化欄目【我問】。

每期將邀請一個朋友吃飯品茶喝酒,用平等的視角打撈他們的柴米油鹽,從不同人的故事中問到不同的答案。

第二期嘉賓是 獨立音樂人程璧。

她說,大家對我的想象偏文藝了,我其實是一路野蠻生長來的。

一種可能,程璧是林少想成為的那類人。

兩人對談,程璧聊起自己25歲才學吉他,第一節課學會了C和弦,第二節課就用它寫了首歌,還當眾自彈自唱表演。

林少聽完比對起自己,19歲學吉他,和弦至少會十幾二十個,但如今馬上40歲了,還不會音樂創作。

「我覺得好慚愧啊,程璧也有點老天爺賞飯吃。」

這位從修飛機改行開文化公司的理工男,毋庸置疑擁有一顆文藝的心。

他喜歡書,所以創立十點讀書,開書店,做出版;他喜歡歌,會為麻園詩人上【樂夏】打call,會在年會上激情獻唱【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所以毫不意外,林少是程璧多年來的忠實聽眾,從她學生時代出的第一張專輯【晴日共剪窗】開始聽。

專輯裏有首【一個人上路】,程璧寫她2012年在廈門畢業旅行,林少格外親切,那時他也在廈門,剛走出大學校園,飛機工程師的工作枯燥機械,程璧的歌是文藝青年精神生活裏的一絲慰藉。

後來陸續推出的【詩遇上歌】、【我想和你虛度時光】等專輯,他也一直放在歌單裏。

說回程璧,這些作品也讓她聲名鵲起。那是2015年前後,樂壇掀起一股民謠和獨立音樂的潮流,程璧和她的歌是繞不開的典型代表。

她從山東濱州北方小鎮的家鄉出發,一路讀到北大研究生,零音樂基礎加入北大吉他社,唱著自己的原創拿到了校園十佳歌手;

畢業入職東京一家知名證券公司,不久又毅然放棄金融行業,轉頭追隨自己的偶像——設計大師原研哉,去了偶像的設計事務所工作。

2014年,程璧又改了主意。她帶上自己工作閑暇時寫的歌飛回北京,自費制作發行第二張專輯【詩遇上歌】。

那時國內幾家線上音樂平台正打得火熱,獨立音樂迎來春天,程璧與蝦米音樂合作,【詩遇上歌】以數位專輯的形式釋出,很快就沖上各大榜單前排。

當合作與報道紛至沓來,她被外界打上「北大才女」、「獨立民謠歌手」、「森女系」等諸多標識,就這麽順勢而為地,走紅了。

「程璧好順啊。」林少說,這是十點一位同事聽完程璧經歷後的感慨。

北大的光環,民謠借助互聯網風口的復興,或許再加上那麽一些天賦和幸運,確實讓程璧的人生看起來順遂。

但這個評價也不全對。好運有它的B面,比如北大光環的背面,是山東孩子空白的內卷7年,踩中民謠復興的背面,是放棄更有錢途的金融行業,也放棄向商業歌手的轉向。

自從2019年12月做完全國巡演武漢站,程璧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裏。

不做演出的這些年,她默默發行了三張原創專輯,結婚生子,全程陪伴孩子長大到3歲。

現在,她決定繼續為自己出發了。

2024年開年至今,程璧在全國各地忙碌跑演出,還出了一本自傳性質的散文集【肆意生長】,書裏寫的正是她人生的B面。

「很多人覺得我像溫室花朵被保護得很好,其實沒有,我是一路野蠻生長來的。」在介紹新書時她半開玩笑著說, 「大家對我的想象偏文藝了,我要透過這本書把我的人設立體起來。」

當一個公眾人物決定講自己的故事,在現今的互聯網語境中是有風險的。

失落的人們很容易將他的成就歸功於他擁有某種「特權」,忽視其中個人奮鬥的部份。

北大,時代紅利,文藝人設,前輩提攜,這些都曾是輿論場判給程璧的「特權」。

但她是一個創作者,她喜歡音樂和寫作,她還是想要不斷表達,去反駁那些不正確的描述,把真實的自己展現出來。就像周雲蓬為【肆意生長】作的序言裏寫的:

鮑伯迪倫唱道,一個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一個男子漢。

這裏換成女人也一樣,對於任何一顆不甘於平庸的心靈而言,上下求索的青春,堅定不移的前進,是唯一的信條。

北大以前的程璧和文藝不太沾邊,她是來自高考大省面目模糊的眾多做題家之一。

小鎮尖子生卷進市重點高中,在更大的競爭裏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資質平庸,被數理化折磨三年,卻幸運地透過山東大學日語專業的自主招生。

四年本科她不敢松懈,終於考研成功來到北京大學。

「拿到北大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終於從考學這件事的重壓和束縛中掙脫出來。」程璧在書裏寫,邁進北大的門,才好像完成了家人的期待。

沒有了做題的血脈壓制,文藝細胞很快擴散開來。

在北大,她加入吉他社,參加校園歌手比賽,加入豆瓣攝影小組,選修哲學系和藝術學院的課程,全是些「無用」但美的事。

最終引導程璧走向音樂的,是研二去日本佳能公司實習期間發生的一件事。

某天她去同事家裏做客,席間同事突然拿出一把木吉他輕彈起來,柔軟的音樂和下午的陽光一起溫暖了整個房間。

「命運在那一刻告訴我,封存多年的文藝基因被重新喚起,我該出發了。」

林少: 你在書裏花了很多篇幅寫北大,北大對你有什麽神奇的魔力?

程璧: 它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當最終到達理想的學府,發現終於可以不用在內卷中生活了。其實我從小是文藝積極分子,到了北大我就覺得應該做回自己了。

林少: 你身上的文藝基因來自於哪裏呢?

程璧: 我奶奶是一個典型的熱愛文藝的大家閨秀。她生於1924年,是受過完整大學教育的知識分子,她寫日記,寫小說,我從小受她影響很大。

另外我上學時最喜歡語文課,喜歡寫作文,如果沒有做音樂的話可能早早寫作去了。

林少: 你在書裏好幾次提到命運,比如去一個同事家做客,聽他彈起古典吉他,突然那一刻感覺到命運之神要把你引導向音樂這條路。

程璧: 那時我已經在東京工作了,朝九晚五,過上了看上去穩定的精英生活,但我發現這不是我喜歡的。

我的那位同事也是一位普通職員,突然拿出吉他自彈自唱,當時給我的感覺,他把喜歡的事情融入了生活,而我曾經那麽愛文藝,現在丟下太久了。

他彈得很好聽,整個空間被音樂和美環繞著,那一刻就非常打動我,讓我也想重新撿起熱愛。

林少: 那你怎麽確定自己在音樂上是有天賦的呢?

程璧: 這個問題我問過偶像原研哉,他的回答很直接,他就說看你能不能持續寫出一首一首歌,是輕松愉悅寫出來的,而不是痛苦擠出來的。他做設計也是這樣,經常腦子裏各種idea冒出來。

後來我從他的設計事務所離職去做音樂的時候,覺得挺對不起他的,人家給了我機會,我又要走了。

但他反而說,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你出專輯我給你寫推薦語。

林少: 什麽是理想?什麽是妄想?

程璧: 理想是你願意為它付出沈沒成本,願意耐心等待,妄想是想要一條捷徑迅速成功。

比如我想做音樂,理想是立馬拿起吉他學和弦,妄想是特羨慕別人成功了,但你就是不行動。

細看程璧的音樂作品,很多都與詩歌有關。

比如專輯【詩遇上歌】裏,有5首都是為詩譜曲,專輯名來自詩人北島的建議,他的【一切】就被收錄其中。

最近三年發行的3張專輯,一張世界民謠,一張英文短詩集,一張【詩經】。

西川,張棗,狄金森,金子美鈴,索德格朗,辛波斯卡……這些你或許有所耳聞的詩人名字,他們的作品都被程璧用唱的方式重新展現過。

甚至在【肆意生長】書裏,她花了很多筆墨來詳細講述,為什麽要選他們的詩?詩歌背後的意象是什麽?

會不會有點費力不討好?林少問她,現在讀詩的人越來越少了。

程璧表示無所謂,她的音樂靈感脫胎於詩歌,她也用詩性的音樂來尋找知己。

獨立音樂人的第十年,她更在意作品的文學性高過商業性,「畢竟我做音樂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賺錢。」

林少: 有人說你好幸運啊,是天生的創作者。

程璧: 說起來是有點凡爾賽,哈哈,我上學的時候作文經常滿分。

【詩遇上歌】那張專輯的我也完全意想不到,沒有團隊,沒有公司,然後發在蝦米音樂上就火了。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雖然我在音樂上零起點,但是給了我音樂靈感的詩歌文學,我花了20年時間一直在閱讀沈澱,最後加持在音樂上,讓更多人產生了共鳴。

林少: 當獨立音樂人十年了,差不多有100多首歌,非常高產,會不會有創作瓶頸?

程璧: 首先,我一點不覺得高產,讀書時寫論文動不動就幾萬字,一年10首對我來說很輕松。我寫歌就像寫日記一樣,有感受就先記下來,沒有那麽高的音樂技巧門檻。

林少: 你當初用一個和弦就寫出一首歌……

程璧: 當初幾個和弦就給了我好多旋律靈感,我就不斷把這些旋律發展成歌。後來很多歌我也不靠吉他寫,而是在讀詩的過程中讀出了旋律。

林少: 為什麽堅持要給詩歌譜曲呢?

程璧: 沒有「堅持」這一說,寫作、閱讀、音樂,在我這裏是分不開的,本來就是一體的。

林少: 最新的專輯是給【詩經】譜曲,為什麽要做這件事?喜愛【詩經】的哪些方面?

程璧: 我父親是一個喜歡吟詩的人,經常用詩歌來鼓舞我,所以古典主義的審美從小不知不覺就種下了。我在北大參加了兩個社團,一個吉他社,另一個就是國學社。

【詩經】是古典文學的源頭,它其實是上古時期的歌謠,但那時候沒有記錄旋律的方式,所以現在只留下了文字。

它本身是非常田間地頭的民間歌謠,我的審美也是偏日常的,所以就想給它譜曲。

林少: 坦白說讀詩的人變得越來越少,如果一位喜歡的歌手做專輯帶領我們走進詩歌,我覺得是非常好的。

程璧: 其實喜歡我的歌的人,本身就是讀詩的人,喜歡安靜的音樂、對文學有共鳴的人。

我用音樂來表達對詩歌的理解,他們用音樂聽懂我的表達,知音就是這樣的。

林少: 你書裏也提到了一些質疑,比如唱功和現場表現力。

程璧: 我是25歲突然開始唱歌的,上台各種青澀緊張,不像前輩周雲蓬、鐘立風老師他們那樣,是從一場場街邊唱歌實戰過來的。

所以我從2014年開始,花了5年時間來密集演出,希望補上表演這門課。

林少: 也有人說你拗文藝女神的人設,是公司花錢包裝的。

程璧: 哈哈,我出專輯都是自費的,用自己打工幾年賺的錢。

林少: 還有說你用音樂詩歌構築虛幻的美好,其實是逃避現實,或者是想隱藏什麽。

程璧: 人對美的向往難道不是本能嗎?為什麽要質疑這件事?

歸來的程璧多了新身份,一個3歲孩子的媽媽。母親的角色讓女性公眾人物經常面對這個問題——如何平衡家庭與事業?

程璧幹脆果斷地回答,平衡不了。 她還會反問同樣有小孩的林少,那你怎麽平衡的?是不是家裏人給了很多支持?

2020年兒子出生,程璧給他取小名Poem(詩),然後開始了為期4年的沈浸式帶娃過程。

她喜歡親力親為,24小時都和孩子在一起,在東京公園散步逛博物館的遛娃時光,也是她過去十年裏難得體驗生活的空隙。

工作不可避免地停滯了一些,好在再次出發的時候,聽眾沒有忘記程璧,程璧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

林少: 你最近把工作排很滿啊,怎麽平衡孩子、家庭和工作呀?

程璧: 為什麽女性總被問到這種問題?我倒要反問了,你怎麽平衡的?

林少: 我平衡不了。

程璧: 所以你家裏人也給你很大的支持,做你的後盾,你才能現在這樣和我聊天對嗎?我也是這樣啊。

我花了幾年時間來歡迎一個新生命,全身心陪伴他,現在他3歲了,我可以再出來把自己的事情好好進行下去。我不會因為小孩的出生改變人生軌跡。

林少: 這個反問真好,的確,我們每個人先是自己,其次才是我們扮演的第二個角色。為了養娃,你把工作停了幾年?

程璧: 4年,其中有2年是完全沒考慮創作。這期間發的3張專輯是之前做完的,然後在簽約平台上線釋出。你這幾年一直在做事情,多好呀,女性生育還是要收到一些幹擾。

林少: 當了媽媽之後,對媽媽這個詞的理解更深了嗎?

程璧: 我也經常被問到這個問題,但人不是在孩子出生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媽媽的,身份的轉變要慢慢習得。

我比較確定的是,我是滿懷期待等著新生命到來的,他給了我愛的滋養,讓我紮根更深。

我也不舍得別人來帶小孩,都是自己24小時陪伴,和我的另一半一起。這幾年也是給自己時間去真正地進入生活,體會生活。

林少: 帶娃還蠻辛苦的。

程璧: 我就苦中作樂吧,白天帶他出去逛逛美術館博物館,然後再吃點好吃的,一天就混過去了。之前工作密集,還沒這麽享受過。

林少: 然後書裏也寫了,說生了個娃,也沒有改變文藝青年的個性。

程璧: 對對,文藝青年這種病,生個孩子是治不好的,這個病是終身的。而且孩子也可能會受到影響,變得一身文藝細胞,哈哈。

林少: 你的「文藝青年」IP有十年了,因為當母親闊別舞台這麽久,但大家也依然等你喜歡你,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程璧: 作品立得住是首要的,很多人喜歡我並不是對我個人有多狂熱,而是那些歌真的陪伴了他。我的聽眾還挺長情的。

林少: 跟十年前相比,你現在最大的不同是什麽?

程璧: 十年前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花錢錄專輯,讓自己過過癮,十年後我已經很確定音樂這件事對我人生的意義了。我期待 自己能夠不斷去歌唱,不斷去表達。

林少: 會有商業壓力嗎?畢竟三四年沒怎麽工作。

程璧: 還好,我做音樂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賺錢。喜歡的事成為了職業,然後衣食無憂,我還有什麽奢求呢?已經很幸福了。

林少: 接下來有明確的目標嗎?

程璧: 我應該會堅持每年做演出,帶著歌和喜歡歌的人見面。沒有很明確的目標,因為我沒有公司push我,就自己做決定。

林少: 這麽聊下來,你確實挺肆意生長的。

對談的最後,林少問程璧,你希望讀者從你的人生經歷裏收獲什麽?

程璧的答案是,一個人如何聽從內心的聲音,一點一點把這個聲音放大,大到別人也能聽見。

如果聽見了聲音,不要停留在想,動手去做。

「文藝青年」不代表矯揉造作,也可以是確信自己的選擇,溫柔而堅定地走下去。

是程璧的故事。

作者 | 孫思,【我問】欄目由十點讀書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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