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到中年，我仍沒有實作「情緒自由」

2024-01-30情感

本文系讀者投稿，來稿請投至：

zhuangao2@lifewee k.com.cn

文｜讀者：柳北

深夜，五歲的兒子困了還不想睡，明顯已經玩不動了，就委托我設計積木城堡。我每擺下一塊，他都氣急敗壞地嘶喊著不對不對。我已經發揮了最大的想象力，最後發現其實怎麽擺他都會認為不對，當我拿起一塊積木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發火，就等我放下的一瞬。

我想揍他一頓，但知道在這樣不對，而且在不隔音的深夜裏更難收場，索性擺爛，隨便一放。孩子看出我的小小情緒，惱羞成怒地把積木打飛得到處都是…… 悲從心來，我忽然感覺到莫大的委屈，轉身把自己關在臥室裏流淚，深刻懷疑自己生孩子的決定是錯誤的，結婚都不對，甚至自己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82年生的金智英】劇照

結婚生子有一個幸福的家，明明是我很小時候就渴望的。 我還想，以後我有了孩子，一定不會隨意朝TA發泄情緒，我吃夠了這樣的苦。成年之前，我一直承受著我媽的情緒。剛有記憶的時候就是如此，四五歲，和現在我的孩子差不多大的時候，她因為看不上我爸而打罵我一頓，我委屈得大哭，她不允許我哭，把我關進小屋子直到不哭了才可以出來。過了這麽多年，我轉了一大圈，好似回到原點——仍舊在一個房間裏哭，只是這次是我自己選擇的，但心情同樣糟糕。

我的命運就是應該受氣嗎？我決定不了自己的出生，決定不了自己父母是什麽樣的人，終於熬到長大成人，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卻跳到自己挖的坑裏。小時候我任由大人肆意發泄情緒，而現在我怕我的孩子受委屈，又成了他的情緒發泄物件。

據說人越年長越愛懷念小時候，我卻從不，只慶幸熬過了那些時光，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但我沒想到一個一直備受關愛呵護的小孩會有這麽大的情緒，而且簡直來得莫名其妙。就像，小時候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媽有那麽大的情緒。當然，現在知道了，她的生活並不如意。

【金婚】劇照

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看不上我爸，從相親之前就知道這家人是窩囊的，後來反復提起相親那天所見所感，帶著自身的優越感和對對方的輕視。那為什麽要同意這門親事呢？也許找不到更合適的，而且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他人。沒想到後來的生活不但沒有改變，反而生了一個帶有那個家庭特有內容的女兒，小時候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你們老某家人怎樣怎樣不行，我小心翼翼避開那些特質，殊不知，小心翼翼和察言觀色的樣子更是像極了我爸，她又急又氣又沒辦法。

有一次她出門幾天，我和我爸都很自在，我自己洗衣服刷鞋，想著自己很厲害啊，心情很輕松。她回來後，首先看見我晾在窗台上的小白鞋，劈頭蓋臉打罵我一頓，因為她認為我的鞋子沒有刷洗幹凈，她認為一次刷不幹凈以後就再難刷出來了。我委屈得無以言表，我已經盡力了，已經舊掉的小白鞋是怎麽也刷不出來的，那之後我看到小白鞋都會難過。 後來回想，她出門辦事一定是不順利的，窩著滿肚子火沒有地方發泄，正好看到了那雙鞋子和我。

【小舍得】劇照

這樣環境裏的我，成長為一個極其懂事的孩子。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青春叛逆期，我媽現在還會說，哪有什麽青春叛逆期，都是大人慣的。 她認為她把我教育得很好，從小到大都沒有讓她操過什麽心，要不是她，我現在不一定窩囊成啥樣。但她也會疑惑，那些比我更出息的孩子的父母明明看起來很普通，是她以前瞧不上的那種人。她不知道，被關愛呵護長大的孩子其實更容易發展自我。

我想好好養育我的孩子，不讓他承受我的情緒，而且我特別關註他的情緒，盡量讓他快樂，當他有情緒時，我就惴惴不安，放下一切照顧他的情緒，安慰他。一旦是我排解不了的「無理取鬧」，我就會很沮喪很無力，但我盡量壓抑這些，直到這一次壓抑不住了。

與愛人的相處，也帶著矯枉過正，我不想像我媽那樣對家人全面掌控，所以這樣的夜裏，他已經先睡了，我自願獨自照顧孩子。他也能睡得著，如果他帶孩子的時候孩子這樣鬧，我是睡不著的。

【親愛的小孩】劇照

在我把我自己關進屋子之後，孩子就憤怒地敲著門，愛人終於被吵醒了，接手哄孩子。孩子就坡下驢，本來也是困極了，很快就跟他睡著了。

我一直沒有困意，在黑暗中回顧過去的經歷。常常有人誇我情緒穩定，事實上我常常有情緒，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有一次莫名煩躁，跟一個朋友在微信上說起，她回復：「你怎麽可能有情緒呢？你是我認識的人中脾氣最好的了。」我終於讓她相信我也有情緒不好的時候，她感慨：「真沒想到原來你也有脆弱的時候啊！」

這讓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當時沒有細琢磨，現在想想，其實我很在意別人的評價，我有表達的欲望，但不想讓別人認為我脆弱。「脆弱」曾是我媽認定我爸那邊家族的內容之一，她曾鄙夷地說你們老某家一有點事就承受不了。我希望朋友說誰都會有情緒不好的時候，這很正常。明明我也可以自己這樣安慰自己，但好像沒有說服力。 我意識到，雖然我已經是個自由的成年人了，但並沒有實作情緒自由。

【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劇照

無論是家庭生活，還是工作，我都在照顧著別人的情緒，相應的，我也多承擔了很多，因為我不懂拒絕。 有一次工作中，我被莫名安排了一份根本不屬於我的工作任務，而且是我做不到的那種。如果我能做到的話，估計我又會硬著頭皮累死累活承擔下來，但做不到怎麽辦呢，當時急得出了一身汗。馬上給上級打電話委婉地表達我做不了，對方的語氣忽然陰陽怪氣起來，說既然我這樣不配合工作，那他就和領導匯報這件事了。我不怕他和領導說，本來我也占理，但是我不想讓這個人對我有什麽看法，於是急忙去對方辦公室當面解釋，算是安撫了對方的情緒。我松口氣，自己的情緒呢，完全不重要……

我睡著了，又夢到骯臟不堪的廁所。從小到大，我常常夢到廁所，廁所的骯臟程度和危險程度一次比一次嚴重，超出人的想象。甚至有一次我在夢裏告訴自己，這麽離譜的廁所一定是在夢裏，但我並沒有醒。 據說夢到廁所是因為本應排解的負面情緒並沒有排解，這情緒就延伸到了夢裏，我的潛意識裏有多少負面情緒啊。

【歡樂頌】劇照

第二天，孩子早已經忘了昨天的事，又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玩高興了會說：「媽媽，你感覺幸福嗎？」每當他感覺幸福時候就這樣問我，認定我也感覺到了幸福。他還會跑過來抱住我說：「媽媽，我愛你，永遠愛你。」我抱著他問他為什麽晚上要跟媽媽發脾氣呢？他想了想說，因為他最喜歡我。這是什麽邏輯，我只能理解他願意在我面前展示他真實的感受和情緒。

我願意接納他的感受和情緒嗎？我想我之前是不願意的，我害怕他有壞情緒，當他有壞情緒的時候，我就會聯想到我的小時候，仿佛一切開始輪回。那時的我，一直在承受他人情緒，卻不曾擁有自己的情緒自由。在後來的日子，我以為我可以透過努力來改善他人的情緒，讓自己不受情緒之苦，但我忽略了，有些事並不是需要我去承擔的，五歲的小孩困覺磨人其實也是正常的，他很快就可以消解掉。 反倒是我需要承擔自己的情緒，接納自己的情緒，其實也是真正地接納自己，接納可以有情緒可以脆弱的真實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