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前段時間，一張超市裏「妃子笑荔枝，75.8元一斤」的圖片在社交媒體上流傳開。荔枝減產的訊息似乎也在證實圖片的真實性。國家荔枝龍眼產業技術研發中心基於成花情況預測，今年全國荔枝總產量178萬噸，比去年減產45.94%。
而隨著荔枝上市，消費者發現，超市裏還是能夠看到9.9元一斤荔枝的身影。人們開始疑問，荔枝到底有沒有變貴。有沒有減產？為什麽面臨減產的果農，反而對價格上漲的預期有限？
記者｜王怡然
編輯｜王海燕
到底有沒有減產？
「對，你沒聽錯，是只有一兩百斤喔」，來自廣州增城的果農李增瑞對我強調。
李增瑞所說的一兩百斤，是他果園裏桂味荔枝今年預估的產量。他的荔枝園300畝左右，其中近一半是桂味荔枝。去年，這個品種產量為四五萬斤，而今年產量預計不到去年的1%， 「都不是減產，是直接給團滅了」。
桂味荔枝通常六月中旬上市，往年五月末，他已經向客戶和果商開放預定了，今年他不打算對外售賣，「這麽點量，老客戶和熟人分一分就沒了」。
華南農業大學教授、國家荔枝龍眼產業體系首席科學家陳厚彬告訴本刊， 2024年是荔枝「小年」，疊加極端天氣影響，全國荔枝產量的確整體減產，但另一方面，不同品種、不同產區的荔枝，又差異巨大。
陳厚彬說，荔枝十一月到一月中下旬積累營養，這期間，需要氣溫在6度以下，幫助果樹成花。但去年，作為荔枝主產區的粵西地區和廣西大部，這段時間持續高溫，甚至達到30度以上。總體平均氣溫高，低溫強度不夠，加上成花時自然降雨少，土壤濕度不足，都導致荔枝生長不利。此外，受全球氣候變遷影響，去年底到今年，低溫時氣溫更低，高溫時變得更高，溫度波動的振幅大，同樣導致果樹成花不好。
在大環境以外，荔枝掛果本就有「大小年」，通常表現為相鄰兩年一年高產、一年低產。 一般兩年間產量差異超過30%，就可以認為存在「大小年」差異。 其原因是，如果前一年樹體開花太多，營養積累不足，就會抑制第二年的花芽形成，同理，如果前一年開花結果少，樹體自身營養積累就更充分，第二年產量也會上漲。
【金太狼的幸福生活】劇照
李昌乾是深圳的一名荔枝果農，他回憶，2018年就是荔枝掛果的大年，2019年變成小年，此後三年都是產量較穩定的中年，2023年，又迎來一個大年。他自己早有推測，今年會是一個小年， 但沒想到，產量比起5年前的那個小年，情況更不容樂觀。 陳厚彬也指出，2019年，全國總產量184.83萬噸，今年預計產量可能比當時更少。
但產量減少在不同地區的不同品種上，表現又差異巨大。比如在品種上，中晚熟的白糖罌、懷枝等品種減產預計40-50%左右，桂味、糯米糍減產振幅可能在90%以上，但早熟品種如妃子笑，減產振幅很小，在20%上下。在地域上，廣東、廣西作為中國荔枝主產區，由於緯度偏南，且中晚熟品種較多，減產情況最為嚴重；在海南，早熟品種妃子笑占85%左右，因此受到影響不大；四川、雲南、福建等地由於緯度高，低溫充足，甚至可能出現局部增產。
文章開頭的李增瑞告訴本刊，其中桂味的絕產是遭受了「雙重打擊」。荔枝開花期需要「悶」和「潮」的氣候，但今年2月桂味樹集中開花的幾天，氣溫一直很低，只長葉不開花，直到3月氣溫回暖才開了一些晚花，他當時估計，收成能到去年一半。
但4月下旬開始，廣東增城每天都下大暴雨，伴隨著龍卷風和冰雹，最密集時5天內龍卷風來了3次，果園裏的小房子被連根拔起，鐵皮屋頂被吹到移位，已經長出小果的荔枝樹枝也全部被吹落在地，幾乎全軍覆沒。
李昌乾的園子在深圳，主要品種是糯米糍，沒有遇到冰雹和龍卷風的侵襲，就比李增瑞的收成稍好，150畝地，預計收成3000斤，大約是上一年的5%。 他總結去年的不利因素，「該冷不冷，該熱不熱，該幹旱不幹，該下雨不下」。 比如11、12月冷空氣遲遲不到，不適宜樹的休眠，1、2月發芽期時，氣溫又過冷，導致芽抽不出來，且幹旱到4月清明節，對樹葉生長不利。等到4月需要天氣幹燥，打藥防病蟲害時，連續的雨又來了。
不過，即便生長時氣溫並不理想，極端天氣到來時，像妃子笑這樣的早熟品種，成果已經很大，抗風險能力強。更晚熟的品種進奉（較桂味還要晚15-20天），開花期已趕上氣溫回升，成花量正常，減產情況都要好得多。
而陳厚彬則提到另一個影響因素，即過去幾年，氣候條件一直較好，「電線桿都能開花」，所以很多果農放松了警惕，對技術指導的執行也可能出現一些偏差。而今年1月份的一次會議上，有很多地方的技術人員提到，因為管理不錯，成花預期也相對樂觀。
」80一斤「的天價荔枝可能性很小
網上流傳的妃子笑荔枝一斤75.8元，多位果農向本刊證實，圖是真的，但只是「頭茬果」的特殊情況，每年都會如此。李增瑞解釋，「頭茬果」是指在某個品種大批次成熟前，極少數果提前成熟可以采摘。但一顆樹上只有幾顆成熟，一個果園也只能挑出幾斤，需要耗費大量人力成本去挑選采摘。 這些「頭茬果」一般都能賣出「天價」，哪怕是大年，單斤零售價也可能過百，受眾群體是極少數完全不考慮價格的消費者。
至於目前真正大量流通的妃子笑荔枝，一畝田農產品交易平台市場部經理歐連維告訴本刊，去年旺季時，海南妃子笑出園價格在2.5-4元之間，今年最低在6-7元，是去年的2倍以上，但遠非網上的天價產品。
【姐妹俱樂部】劇照
多位水果批發商則告訴本刊，荔枝批發價格與去年同期相比，雖然價格普遍上漲，但振幅在20%-30%。至於荔枝零售端的價格是否還會大幅上漲？幾乎所有受訪者，都給出了否定的回答。歐連維根據一畝田交易價格數據分析， 從4月荔枝上市至今，價格變動趨勢和往年一樣，整體是持續走低的。
浙江金華的水果代銷商邢雅則告訴本刊，「不是產量減少了百分之多少，價格就會上漲同等百分比的」。每年5月後，荔枝都是邢雅主做的水果品種。今年，她對荔枝市場最大的感受是價格變亂了，多數時候「有價無市」。
比如初期，果農因為減產，定價普遍偏高，一箱8斤的妃子笑叫到200-220元，但市場的需求並不旺盛，價格跳水速度也比往年更快，最低跌到了50多元，比去年最低的35元高，但上漲振幅有限。供應量則並沒有想象中的不足，由於海南氣候幹旱，今年海南妃子笑整體推遲了10-20天，且時間更為集中，市場短期內大量來貨，因此，她能明顯感受到，只要價格偏高，市場整體就會出現「走不動貨」的情況。
歐連維分析，和榴槤這種口味獨特，不可代替的水果不同，荔枝的可替代品類很多，消費者完全可以轉向葡萄、西瓜、蘋果等價效比更高的水果。 此外，執著於購買桂味、糯米糍等大幅減產品種的消費者只是個別，同為荔枝，不同品種間互相替代性更強，這些都導致了漲幅不會過大。
圖 | 視覺中國
海南妃子笑上市時間推遲，與廣東妃子笑、白糖罌產生重疊，影響了廣東荔枝上市價格。廣東茂名的果農孫成已經感受到這種沖擊，他所在的高州市被譽為「大唐荔鄉」，是白糖罌最著名 產區。當地荔枝同樣有減產，但價格卻與去年幾乎持平。去年，出園價走勢從15-18元，跌至8-12元，最後到5-8元。而目前，高州該品 種成熟上市一周左右，盡管最初出園價達到25-28元，但價格下跌迅速，一周就跌到8-10元一斤。
倒是半個月後將要成熟，廣受廣東人歡迎的品種桂味荔枝，有果商給出了積極的價格預測。比如有果商開出50元一斤以上的收購價預定，但對孫成來說，「給100元一斤也沒用，都沒貨」。
況且，即便桂味和糯米糍這兩個品種今年完全結束市場，妃子笑的供應時間仍可從5月持續到7月，其中後面幾個月的妃子笑，主要由四川、雲南等地供應。李昌乾分析，今年會出現的情況是，往年在端午節選擇桂味、糯米糍等品種送禮的客戶，只能選擇妃子笑、白糖罌等品種，其實對於大眾消費者影響並不大。根據他的觀察，人們逛街看到妃子笑10元3斤，桂味五六元一斤，隨手就會買兩斤回家，並不需要慎重思考，但如果哪種荔枝漲價到二三十元一斤，人們就變成「特別想吃才買」。
5月16日，廣東省農科院官網表示，為緩解荔枝的市場需求，將陸續上市10個月前凍存300噸「凍眠荔枝」，該詞條也沖到熱搜第一。 陳厚彬指出，300噸荔枝僅占去年產量萬分之一，這並不會對目前的荔枝市場價格造成較大影響。 本刊記者在淘寶上搜尋發現，凍眠荔枝每斤多在30元以上，部份品種高達90元一斤。
相比網友寄予厚望的「凍眠荔枝」，果農和批發商們倒是公認，雖然今年的荔枝整體產量減少，但經濟下行帶來的消費市場疲軟，同樣在改變供需關系。李增瑞和其他準備售賣桂味的大果園負責人交流後發現，大家對於桂味價格並不看好，出園價普遍預測在20-30元，比往年上浮不多，就是考慮目前荔枝市場價格和經濟形勢問題。他估計， 今年最大變化可能是桂味後期降價空間要比往年小很多，不會到去年高峰期7.1元/斤的低價。
李昌乾準備近日開始在電商平台上「預售」，上一個荔枝小年2019年時，他的糯米糍均價賣到了30-40元一斤，今年的收成只有2019年的一半，但他的價格並不準備上漲，甚至這個價格，他心裏都有些沒底。對有人預測的80元一斤，他和其他多位果農一樣，直言「不可能出現」。
「 點贊 」「 在看 」，讓更多人看到
排版：桃桃 / 稽核：然寧
招聘｜實習生、撰稿人
詳細崗位要求點選跳轉：
本文為原創內容，版權歸「三聯生活周刊」所有。 歡迎文末分享、點贊、在看三連！ 未經授權，嚴禁復制、轉載、篡改或再釋出。
大家都在看
「 點贊 」「 在看 」，讓更多人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