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metro
端詳著鏡中的自己，路過商店的大玻璃，我會瞥一眼，這些時候，通常我很平靜，接受了「這就是我本人」的事實。
唯獨面對理發店的鏡子，我無法保持鎮定。這還是我嗎？真實（甚至扭曲）地被放大了所有缺陷，斑點、皺紋、松弛的肌肉、下垂的嘴角；最難看的時刻出現在洗完頭後，脖子以下被人罩上一塊大布，就像個像剛從水裏打撈出來的超級賽亞人，正吃驚地合不攏嘴。不等Tony問話，我心中發出狂嘯：快，快給老子換頭！
後來，我選擇去理發店不戴眼鏡，只在結束後才湊到鏡前看個仔細。鏡子裏的人，和日常看到的不一樣。
【守婚如玉】劇照
去理發店剪頭，對我來說，意味著要付出很大勇氣，不僅要面對一個過去真實的自己，還要選擇兩個小時後成為什麽樣的人，有風險，也很有趣。 如果去一千次理發店，就可以看到一千種可能性的我。
年輕時每個月去一次理發店，舍得花三分之一薪資去燙頭發（在淮海路剪頭發的大冤種就是我），也在籬笆上翻貼文，去找姐妹們推薦的人氣店。有次去巷子找到家小店，遇到的Tony果然有點不同。每個去剪頭發的姑娘都要被老板先摸摸腦袋，名為「看頭型」——現在想，是不是被揩油了啊？
如果有朋友聚會，頭天晚上就去做一次性發型，二三十塊錢，把頭發夾成薄薄一片，好像兩張門簾掛在耳邊。在小區小店剪頭，還有洗頭服務，小妹力氣大，順便做一套肩頸按摩。
【守婚如玉】劇照
後來成家了，頭發也反復折騰。為了拍結婚照好看，把頭發留長；因為生孩子坐月子不方便洗頭，又把頭發剪短。照顧小孩，既沒時間打理頭發，而萬一被抓到，會很痛，幹脆剪短。剪短發上癮，夏天想剪，失戀要剪，辭職更要剪，短發越剪越短，越短越想剪。
頭發越來越短，剪頭發的價格卻越來越貴。住在縣城的朋友說，她買的團購券，也要65元一次。讀到這個標題，才想起去剪頭發的朋友，來不及了，年前的理發店都漲價了。
以前我住在北京，常去一家連鎖店剪頭發，價錢便宜，最關鍵的，是那裏的師傅不叫我辦卡，剪頭就是剪頭，一句話不多說。
說話少的Tony比較少見，我曾經遇到一個沈默的理發師，不僅不主動找話，連我的問話也不愛回答。等我從夢中驚醒，他還沈浸在他的藝術世界裏。20元錢剪了兩小時，我不得不懷疑他是一根一根剪的。
【那時的我們】劇照
也遇到過很有哲理的。一位女Tony跟我說，不必擔心脫發的問題，現在是秋天，樹葉總會掉幾片的，到春天又長回來了。她又說，男的才禿頭，從來沒見過哪個女的禿。
在漫長的幾個小時裏，好似寂靜的銀河系只有你和我，所以遇到好Tony，值得一輩子珍惜。我的朋友們，經過不斷的長期失敗的投資，有些人已經找到了值得信賴的Tony。他們每幾個月見面一次，把重要的頭顱交付出去，還會把家人也介紹過去，雖然有時Tony也會發揮不佳（忍了），但總體來說，大家私心希望Tony不要回老家，也不要再去什麽地方自己開店。
看過幾篇發型師怒刺顧客的新聞，我每次去理發店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惹惱他們，可是也希望他們別來刺激我。
如果世界上有一本【如何說，Tony才會懂】的書，我一定買來讀。作為顧客的我說出的話，往往跟Tony的理解之間有著巨大的溝壑。每當我掏出手機，示意自己想做的發型，總監大人們會嘴角露出一絲「我懂」的微笑，說這樣的發型是吹出來的，免洗的，洗完頭就沒有了。他打包票說，即將介紹的這款發型，既好看，又好打理，重點是，特別顯年輕！
中年婦女特別聽不得這樣的話，趕緊說「好好好」。
雖然常去理發店，但總覺得脫離了時代，有太多詞聽不懂。染發有冷茶棕、茶棕色、摩卡棕、蜜糖醇棕——到底有什麽區別？燙發也是，仙女卷、人魚卷、羊毛卷，這些我一概不知，但一說「步驚雲卷」，我就懂了。
現在我住在東京，因為不敢獨自去理發店，留了一年的長發。東京也有快剪，普通的有點像以前的國營理發店，駐紮著年紀較大的Tony，1000元一次。普通老百姓還是覺得貴，小女孩們多留著長發，小男孩也把頭發留得很長，直到迫不得已才去理一回。
後來我第一次去理發店，是在網上預約的，填資訊時，還會問需要什麽型別的Tony，是話多的，話少的。給我洗剪吹的，都是一位年輕姑娘，話不多不少，剛剛好。這家連鎖店，頭次剪發，打完折是3200元。後來朋友做了快四個小時，洗剪吹燙護理，18900元。也不算太貴。
【歡樂頌】劇照
女人愛折騰頭發，這件事情上不需要他人理解。男人卻覺得沒必要。 丈夫買了剪刀和電推子，讓我給他在家裏剪發。大概這是海外生活的基本技能。
剪了幾次後，我終於理解了Tony為什麽每次都想創新的那種雀躍心情，也會想：剪之前去看看視訊學習一下就好了；他可以早上起來用我的眉筆補一補；一個優秀的理發師需要剪一萬個頭才會成功，我才第一個，還遠得很呢。另外，生氣的時候不要給丈夫剪頭。
女兒也要我剪頭發，小時候她毫無怨言，小學快畢業時又剪了一次，這回她流下了眼淚。我覺得這是自我審美意識覺醒的一種表現。
我有時給自己剪剪劉海，學著視訊裏用盤子扣住腦門，樣子非常滑稽。
年輕時，染發純粹為了美，到了中年，染頭發成了必須的護理。可是沒多久，新長的白發就從染過的頭發裏長出來，一根兩根，特別閃亮。想起以前遇到的Tony說，「到什麽年紀就該有什麽樣的頭發。」真讓人傷心。
年輕時頭發剪短，別人以為我失戀，年紀大了，別人問你是不是頭發掉太多了？我從理發店回來以後，常常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吃什麽頭發才能長得快？
我不怕剪壞頭發，換發型是獲取多巴胺的一種途徑，換心情就是取悅自己。反正頭發還會長，給自己機會，可能會看到不一樣的自己，錯過，重來，人生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討厭那些流行的說法：什麽樣的年紀適合什麽樣的發型，中年女性要優雅大方知性——不，不是這樣的。大背頭半紮發也是一種自由，只要我樂意。
如果當年在追求伴侶上，能拿出追求發型的態度和決心，采用一樣的標準，也這樣大膽，會不會活得更痛快呢？ 年輕時朋友說，如果不知道自己適合哪一種，那就多換幾次啰。她說的是男朋友。剪頭發大概也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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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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