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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於心
2024年1月3日，我來到普陀寺做義工，一直到23號，一共二十來天。
我在做義工之前，還在東莞當社畜，但是社畜的成分不高，畢竟當時的我不用加班，只是每天上班下班兩點一線的生活好像漸漸把我給吞沒了。
一上班就提不起精神，面對著要求諸多的ppt，啥事都要匯報的周報月報，煩人的跨部門溝通，老板吃不到的大餅和只會拉低薪資的工作績效，我只想把電腦砸爛，然後瀟灑走人，然而只是想想，花唄不用還嗎？吃飯不用錢嗎？當下班後，也只想躺床上啥都不想幹，不是我想躺，而是生活讓我不得不躺，想偶爾吃點好的也只是敢點幾十塊的，花唄的欠債在增加，額度也在增加，可是薪資不會增加，這多少令我沈默。
偶然在網 上刷視訊時，看到我關註的一個 up 主提到了一款 app ，裏面有很多心理咨詢師，只需要發暗號到公眾號裏，心理咨詢價格能優惠到 99 塊，能有一個多小時的對談，本來一毛不拔的我看著這個公眾號，聽著 up 主自己在上面的咨詢過程，自己也開始心動了，或許能夠從咨詢裏面得到一些答案？我破天荒地花了這筆錢。
在和咨詢師視訊聊天結束後，得到的診斷結果是輕度焦慮、中度抑郁、有輕微的強迫癥和對人際關系敏感，咨詢師建議我去醫院看看，但我沒敢去，曾預約了醫生但猶猶豫豫又取消了。 說白了還是不敢，怕真的是抑郁癥治療起來也需要錢，本來錢就不多，再花就真的回到解放前，但也是害怕面對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對患病的自己。
但當上班和家庭的煩惱一點點積累起來，對情緒的侵蝕非常嚴重，足以把我一整個給壓垮。家裏人有意無意提及讓我找物件結婚，說我年紀大了得考慮這些了，但我才剛畢業不久，而且自己也沒想好如何擔負起面對一個新家庭的責任，全家上陣輪番勸說，我只覺得人生毫無意義。
我越發感覺厭倦和煩悶，一個念頭在腦海裏瘋狂顯現，辭職去寺廟當義工！上班和上進之間當然是選擇上香！
懷抱這個想法，做起了前期的準備工作。我 了解到寺廟義工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有些寺廟不能包住，需要自己先打電話了解清楚情況，剛開始找的是廣州的大佛寺，但看到有資訊說是不包住，又繼續找兜兜轉轉看到了普陀寺，透過打電話了解清楚情況後，知道普陀寺一直在招義工，也能包吃住，我立刻下了決定。
我 直接跟領導提了辭職，毫無意外的是，領導沒有絲毫挽留的話語，仿佛只覺得我是顆生銹的螺絲釘，只是換一顆接著幹的區別而已。 接下來把工作在一個月內交接好之後，我帶著電腦、衣服等行李大包小包只身來到珠海普陀寺。
普陀寺的義工登記是在尊客堂，長住義工需要交押金一百，我還很納悶，怎麽還交押金？又一想，這是寺廟，應該不會坑人。交完押金由師兄帶領我過去看住宿房間並且到處轉轉。
在寺廟裏，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是統一叫師兄，碰到禮貌打聲招呼就好。 師兄先帶我進去宿舍，條件雖然不算很好，但勝在幹凈，一共六個師兄在這住，沒有鑰匙，出入都是直接開啟，我剛開始很警戒，把錢包什麽的隨身放在包裏，誰知道廟裏會不會發生偷竊，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後來隨著日子一久，自己也懶得帶在身上了。
枕頭被子洗漱用品都不用帶，可以在宿舍的二樓找專門負責宿舍的阿姨拿，一開始我跟阿姨說拿小瓶的沐浴露洗頭水就好，沒曾想阿姨直接給我拿了瓶大的，我也就不好再換。
第一天我就上崗了，安排到火鍋殿幫忙傳菜和洗碗拖地。沒錯，螢幕前的你沒看錯，寺廟裏有火鍋！當然我沒吃，因為一次要40塊，而且全是素菜，這叫素菜火鍋。
我看到在火鍋殿的師兄幾個人圍坐著在桌子上聊天，我問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師兄說等會九點半左右去傳下菜。我看了下手機才八點半，這意味著我得在這裏幹坐著一小時。
我頓時不安起來，不知道該幹嘛，除了看手機好像就沒了，我坐下拿起手機看了下，又下意識的收起來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說我楞了幾秒，我才繼續看起手機。
好像在這裏做什麽都沒事，只要把自己需要完成的工作完成好就行，自己在做什麽沒人會註意也不會多說。 當時間點一到我下去廚房拿菜上來，菜雖每一樣並不多，但是都堆在一個筐裏，重量也不輕。
我吃力的和另外一個師兄一起擡上去，邊走腳邊顫抖，當我穿過走廊拿上二樓火鍋殿，我已經感覺有些酸麻了，還得再拿多兩三趟，我感覺自己和腳似乎有些靈肉分離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空去思考，也沒有空註意看別人，有的只是看著眼前的東西，只需要搬這一個動作。
11點左右我們下去五觀堂吃飯，其實就是齋堂，排隊打飯，想吃什麽打什麽菜，但不要貪多，容易浪費。
整個排隊過程很安靜，基本沒聽到別人講話，手機也靜音，當我打好飯默默坐好，看到有師兄是雙手合十但聽不清嘴裏念什麽，我跟著合十，念叨著這是龍蝦鮑魚。 吃的第一口我還沒什麽感覺，但越吃到後面我越感覺這是人間美味，哪怕都是素菜，也感覺像是山珍海味，刺激著你的味蕾，當然有可能是我真餓了，後面連著好幾天我都沒浪費，吃得一粒米飯都不剩，可見大廚之功力。
當11點半左右遊客進來火鍋殿裏吃東西的時候，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倒水到火鍋盆子裏收拾桌子拿碗去洗，就像條流水線一樣，不過不同的是，這條流水線都有我的影子。
我反復來回走動，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洗碗，拿起一整個大盆子，放好熱水擠好洗潔精，把碗裏的剩菜倒進地下的桶裏，接著先過一遍熱水，再用清水洗多一遍，拿布把碗擦幹，最後把擦幹凈的碗放進消毒櫃裏，這又是另外一條流水線。
當我忙到下午兩點左右回去休息兩個半小時，到四點半左右繼續回去幹活，幹到晚上七點。 回到宿舍，已經精疲力盡了，壓根沒空想別的，什麽今天吃什麽，領導怎麽樣，有啥破事沒匯報，這些統統沒有，只有一個念頭，睡覺，很樸實無華。
到第二天，照舊是一樣傳菜擦桌子拖地洗碗，休息時間閑聊，吃飯睡覺，中間好幾次幹活的時候師兄都說歇一下，吃點水果，見我不怎麽吃，直接拿袋子給我裝著回去吃，因為覺得我不好意思，我渾身上下就像被暖流包裹著，很安心，被師兄們的善意給擊到了心裏。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周，我開始思考在這一周裏我得到些什麽，好像就是稍微平靜了一些，傳菜慢沒人說，擦桌子拖地不算幹凈不會被罵，洗碗洗得慢就會稍微提醒下， 除此之外，好像並沒有領導的責罵、焦慮的心情、讓人火大的績效以及陰陽怪氣的對話，一切都很自然。我忽然覺得來這裏來對了，至少精神上有些寧靜了。
寺廟裏的有趣不只是工作情況沒人說，還在於人與人之間的溝通。
舍友回來的時候一般都會打坐修心，這個時候不能出聲打擾，還看到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男生出家了，但沒仔細過問。宿舍床對面舍友看起來27歲左右，和我相差不多，手持佛珠手串，有時會拿著【華嚴經】在讀。和舍友漸漸熟悉了之後，我們開始聊起了天。
我無意間提及一句，「師兄，來到這裏，讓你不斷幹體力活，走來走去搬來搬去不會累嗎？」，他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來到這裏，無論是幹活還是不幹活，我都是開心的都是休息的，無所謂累不累。」我吃驚地看著他，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我自問自己達不到這種境界。
後來聊到關於生命這些玄乎的問題，他的回答更加出乎我的意料，大意就是生命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復雜，但是我們可以結合物理學，從物理的角度去看，有時候會發現不一樣的事。宿舍有位師兄說自己的願望是想到世界各地的寺廟待上一段時間，去感受天南海北不同地域不同風俗，聽起來很酷，但我做不到，因為來寺廟對我來說並不能太久，結束寺廟的生活還是得面對生活的柴米油鹽。
除了和舍友聊天，我還和在火鍋殿裏當義工的阿姨聊起了天，我邊洗碗邊問她來這裏多久了，她說只是每個星期日有空會來這裏幫忙，因為自己在超市上班，周一到周六都需要上班，我又問在超市辛不辛苦，她說辛苦倒沒那麽辛苦，除了揀貨放到架子上不要讓它容易倒下來，把地拖好就像現在在這裏拖地一樣，領導對我也很好，不會罵會關心，我覺得我很幸福，還能來廟裏，菩薩加持。
我驚訝於阿姨對於生活的接受程度，在我看來，超市因為時間點不會像我一樣辦公室的八小時，有時候可能都要12小時以上，這樣的日子過六天休息一天再上。 阿姨能夠用心發現好的一面而選擇性不看不好的一面，抱著每天開心的心情幹活，這是我一輩子也難學會的。
後來和阿姨聊了很久，知道她家孩子平時愛看動畫片，成績不算好，每次當他做錯事或是成績不好時，她不知道該怎麽教育孩子，平時能陪他的時間不多，打了怕他誤會自己的用心，不打不罵又怕他覺得做錯事不會被懲罰，自己也比較頭疼，她說想問問我像我孩子這個年齡段的時候，你會怎麽做，她想聽聽我的感受，作為孩子的角度。
我聽到這句話呆了一下，聽聽我的感受，作為孩子的角度，原來父母也是會想傾聽孩子的意見孩子的感受的，但也不是每個父母都是能做到這一點。
我下意識的跟阿姨坦誠了自己的一些經歷，包括那段校園暴力，就好像自己把自己的殼給脫下來，指著傷處說，其實這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挺感謝阿姨的，願意耐心傾聽， 雖說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但我依然記在心裏，只是沒有記恨誰了，包括當時是誰做了什麽事，我都很模糊了，是要跟過去的自己說，該往前走了。
接下來的兩周，我被安排到機動組，就是等分配任務，沒有任務時就坐在房間裏喝喝茶聊聊天吃吃點心水果，談談自己對一些事物的看法，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放松的狀態，是一種少見的松弛感，難能可貴。 有任務來的時候，去搬物資，搬法會活動需要的桌子椅子和水，有時候還需要去收一下寺廟裏的垃圾。
我戴著手套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收垃圾，沒有覺得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不好的，我只知道要把眼前的垃圾給收好到一邊，然後坐師兄的三輪車去倒掉，一天需要收三趟左右。在這期間，把自己放空，不去想事情。 沒有外在因素影響，整個精神氣都是和上班截然不同，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但能夠有讓自己松下來的時間，那已經是相當珍貴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寺廟開始每周六做一次培訓，不收錢，開設公益學堂，我當時聽了兩節課，都是關於禮儀的課程，講課老師同樣是義工，但是很厲害的一名老師，得 過很多證書，學歷也很高，可以說從這一點看，寺廟是真的普利四方，而且寺廟裏的水叫大悲甘露水，不收錢，想喝就拿，沒人會說什麽。
時間過得很快，在我走的前一天，有個師兄看到我裝衣服的袋子有些破了，沒說一句話出去給我拿了一個新包，只是對我說祝我找到好工作，人生的路還長著，但你還年輕，依然有無限可能。我看著師兄，恍惚間覺得這是我在世上沒見到的親人， 另一個師兄對我說，不要貪戀這裏，不要覺得放松了就什麽都沒事了，而是趁自己還有機會，去拼去闖，去看看年齡漸大的父母，不要像我一樣，父母都不在了，我在這裏，是我的另一個家，但第一個家卻永遠的沒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到這裏的人大都有著自己的理由，親人離去的悲痛、被公司裁員、失戀郁郁寡歡、心裏生了病， 我想這也是寺廟存在的其中一個意義，那就是給予暫時失意的人一個休息的地方，讓他們重整旗鼓，擁有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去面對這雖然不公平但勝在和平的社會 ，我知道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但是在這期間所經歷的事情，所遇到的人，都是我生命中一筆寶貴的財富，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到現在我已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雙休朝八晚五，包吃住，興許這其中就是老天冥冥中所安排了的，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感到經常焦慮，在接下裏的日子，放輕松點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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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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