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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傳統文化的熏陶下，中國人對長壽有著獨特的偏愛。 尤其是在西漢時期，人們對延年益壽的追求表現得尤為明顯，管窺歷史人物的姓名便可見一斑。
不光「延年」們，大家都想長命百歲
對任何一個人而言，名字的重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它是社交領域內不可或缺的稱呼，也是建立「自我」觀念、將「自己」與「他人」區分開來的基礎。而在尚對世界一知半解的古人心中，名字的意義甚至超脫於具體的 社交領域 ，進入了玄之又玄的「形而上」世界 （無形的、抽象的層面） 。
姓名如此重要，父母自然不能輕視，中國人給新生兒起的名字往往蘊含著各種祝福。西漢時期，「延年」這個名字就廣受歡迎。「延年」一詞在【楚辭·天問】中就已出現， 「延年不死，壽何所止」。宋玉也在【高唐賦 】中寫道：「九竅通郁，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
其核心思想無非是希望延長壽命，壽比南山。
當然，想當老壽星的願望不是「延年」們的專利，而是當時整個中華民族的集體向往。除了「延年」這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西漢時期還湧現出了不少和壽命相關的名字。
如在【漢印文字征】和【居延漢簡】中都出現過的「長年」「萬年」等與年齡有關的名字；「延壽」「長壽」「益壽」等與壽命有關的名字；「未央」「千秋」「彭祖」「萬歲」等隱晦表達長壽追求的名字；更有「去病」「無傷」這類與身體健康有關的名字。看來在西漢時期，的確不只是「延年」們希望壽比南山，幾乎世人都想長命百歲。
西漢「四大延年」命運如何？
上面提到，西漢時期表達福壽綿長之意的姓名並不少見，但在這段歷史裏，那些叫「延年」的人們更加引人註目，也留下了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然而，命運好像故意在跟他們開玩笑，這些身負美好祝願的 「延年」們 似乎總是難以人如其名。這其中，就不得不提到 那個 殿前高歌的身影。
出身藝術世家的李延年很好地繼承了父母的基因，不光從小「性知音，善歌舞」，還長得頗為帥氣。可惜他年少無知時犯了法，受到宮刑，被發配去養了狗。這表面看起來令人痛不欲生的生命轉折，卻是他命運齒輪瘋狂轉動的起點。
在這裏必須說明的是，李延年的命運齒輪雖然確實轉起來了，但它是以什麽方式轉動的，這個問題至今眾說紛紜。【史記·佞幸列傳】【史記·外戚世家】【漢書·佞幸傳】中都記載道，給 李延年命運帶來重大轉折的， 是那個給漢武帝介 紹衛子夫的平 陽公主：公主覺得李延年的妹妹舞跳得很好，就把她引薦給了劉徹， 劉徹一見便 怦然心動，將其納為夫人。而 李延年是 憑借大舅哥的身份，再加上唱歌好聽，才迅速得寵。
但【漢書·外戚傳】講述的卻是另外一個更勵誌的故事：李延年入宮後，最開始負責養狗，但是金子總會發光，他很快就因為通曉音律而參與到一些音樂方面的工作中，進而憑借自身努力得到禦前獻唱的機會。元封年間，他為武帝獻上了那首流傳千古的【佳人曲】。武帝聽後感喟道：「善！世豈有此人乎？」在一旁的平陽公主順勢接話說：「延年有女弟。」這樣一來，才使得他的妹妹成為「李夫人」，李延年也隨之得寵。
當然，不管是什麽版本，李夫人都為武帝誕下一子——昌邑哀王劉髆 （bó） ，劉髆的兒子就是著名的海昏侯劉賀。母憑子貴，兄憑妹貴，李延年成為寵臣已成事實。但在得到重用之後，他不出意外地飄了，開始把自己的弟弟李季安排進朝廷，李夫人去世之後，李延年便因李季在後宮的奸亂行為而被武帝誅殺。
雖然頂著同一個名，但田延年的人生卻與李延年截然不同。 他年輕時就因為才幹被大將軍霍光看中，做了霍光家鄉的太守，把河東郡治理得井井有條，很快就被提拔到了朝廷，主管全國財政。
當時漢昭帝去世卻沒有太子，霍光等大臣只好找來昌邑王劉賀即位，但其即位後暴露出諸多問題，霍光後悔莫及，想把他廢掉另立新帝。於是霍光先找到田延年商議此事，田延年作為霍光一手提拔起來的大臣，自然不會不支持，他不但表示自己舉雙手支持，還給霍光找到了歷史上的例子來增加這一行為的合法性。他對霍光說：
伊尹在擔任宰相的時候，就曾廢太甲而保全了江山社稷，得以青史留名，您這麽做就是在效法伊尹，簡直是我輩楷模啊！
霍光聽了田延年的話大受鼓舞，心下覺得此事可成，於是把滿朝文武秘密召集起來，準備開會商議此事。霍光一上來便開門見山道：
「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
話音剛落，百官驚悚，沒人敢接這個話茬，唯恐一句話說不好就要掉了腦袋。這時田延年「按劍，廷叱群臣」，表示今天必須把這件事敲定下來，誰敢不支持，自己就要為國除害。群臣眼見形勢不妙，紛紛表示支持霍光，於是劉賀被廢，漢宣帝即位。一場權利更替完成，田延年則「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後來，田延年在霍光勢力的籠罩下專橫跋扈，貪贓枉法。漢昭帝去世得突然，需要修建陵墓，但國庫中並沒有準備好相應的物資，田延年分管財政，為了從修建陵墓這件事中牟利，他盯上了茂陵的富戶焦氏、賈氏。這兩家人囤積了大量木炭、蘆葦等修造墳墓的物資，田延年便說焦氏、賈氏等商人蓄積建陵物資是非法的，要把這部份物資全部沒收掉，兩家人賠得血本無歸，田延年卻從中獲利不少。
但焦氏、賈氏也不好惹，他們派人四處收集田延年貪汙的證據，把事情捅到漢宣帝面前。霍光去問田延年是否確有其事，他卻矢口否認，霍光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這個手下的德行，於是決定棄卒保帥，告訴田延年讓他到大牢裏聽候審訊。田延年自知已走到了絕路，在家裏聽見逮捕人的鼓聲時，抽刀自刎。
在田延年囂張跋扈的同時，我們的另一位「延年」——嚴延年登上了政治舞台。 嚴延年的父親曾任丞相屬官，他也因此學到了不少法律知識，之後經過層層選拔當上了侍禦史。其時正值霍光廢劉賀另立宣帝，嚴延年當真不顧生死，向漢宣帝上奏彈劾霍光擅自廢立皇帝，這奏章當然被擱置在一邊，霍光還算心胸寬廣，沒去報復嚴延年，但朝廷上下卻已經是對其敬而遠之。
後來，他的人生與田延年產生了交集。某一天，或許是田延年著急去辦事，就拿著兵器在宮中沖撞上了皇帝的車隊。雖然這只是很小的摩擦，但這事卻讓嚴延年知道了，他果斷上書彈劾田延年，說其「持兵幹屬車」。田延年死不認賬，說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於是 這件案子便被交給禦史中丞，田延年當時主管國家財政大權，禦史中丞不可能開罪於他，所以不但沒有追究田延年的責任，反而還指責嚴延年看見田延年沖撞車隊，卻沒有傳令宮門阻止他出入，屬於玩忽職守。 這還不肯罷休，又找了嚴延年另一項罪過，要把他置於死地。 嚴延年也沒想到自己因言獲罪，走投無路之下只好選擇逃亡。
後來天下大赦，嚴延年又當了官，歷任禦史掾、縣令、丞相屬官等職務，還做道涿郡太守。在任時，他打擊當地的豪強高氏，誅殺數十人。但他在工作中用刑刻急，【藏書】記載在他治下：
「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栗不敢犯禁。」
嚴延年河南「屠伯」的稱號就是這麽來的， 後來左馮翊一職空缺，漢宣帝想征召嚴延年，竹符已經發出，卻因為其嚴酷的名聲又停止。得知這一訊息，嚴延年頗為不滿，發了不少牢騷，但人倒黴的時候恐怕真的喝涼水都塞牙，緊接著他又因為察舉失當而遭到貶官。墻倒萬人推，這時有人上書舉報嚴延年的十大罪名，宣帝派人調查後發現確有其事，於是 嚴延年 終因「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
跟上面的三位「延年」不同，杜延年無論在道德方面還是在政績方面都比較優秀，也是西漢著名的四 位「延年」 中結局最好的。 他的父親曾官至禦史大夫，兩個哥哥一為河內郡守，一為河南郡守，堪稱名門望族。杜延年本人也為人寬厚，通曉法律，在漢昭帝即位後，他便經過察舉擔任軍司空。
後來，益州有人造反，杜延年擔任校尉對抗叛軍，班師回朝後就被提拔為諫大夫。時勢造英雄，杜延年秘密得知當時的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和鄂邑長公主、燕剌王劉旦意圖謀反，他果斷將此事報告給漢昭帝，上官桀等被誅殺，他也因功受封建平侯，後擔任太仆、右曹、給事中。雖然他與田延年一樣曾經是霍光的屬官，但做事卻踏實穩妥，老成持重，也正是他建議霍光在廢劉賀後立劉詢為帝。
可惜後來，霍光的兒子霍禹謀反被誅殺，杜延年也因為曾在霍光手下工作招致宣帝的懷疑。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時的丞相舉報他任用的官吏有不法行徑，他也受到牽連被免官，削戶二千。數月後，杜延年又任北地太守，在此期間，他選用良臣，將治下管理得井井有條，一年多後調任西河太守，同樣成果斐然。憑借優秀的政績，五鳳年間，他回到朝中擔任禦史大夫，數年後因病去世，謚號敬侯。
「延年」們為什麽史書留名？
上文中提到，在西漢時期，表達福壽綿長這種美好願望的名字不在少數，但為什麽偏偏是「延年」們在歷史上獨樹一幟，被長久地記載了下來呢？
這大概與西漢黃老思想的興盛有關。漢武帝曾先後四次親臨渤海東萊，希望與神仙相遇；最高統治者的行為必然會影響到朝廷百官及民間百姓，因此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的思想便順理成章地成為西漢時期一種很有勢力的社會意識，故而「延年」們被廣泛地記入史書。晉人葛洪就曾說：
「漢時崇尚神仙方術，追求長生不老，所以以延年為名者甚眾。」
被載入史冊，也與「延年」們的政治地位相關。回看上文談到的四位「延年」，李延年雖為宦官，但受到劉徹重任；田延年曾擔任主管國家財政大權的大司農，位列九卿，還被封為陽成侯；嚴延年則是官至太守，雖不屬於中央權臣，但也堪稱一方大員；杜延年更是出身名門望族，最終做到禦史大夫，位列三公，還被封為建平侯。較高的政治地位使得他們得以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身影。
將視野放大，長壽事實上是全世界人民的普遍追求。無論是中國的南極仙翁等神話角色，還是日本神話中「人魚肉」的傳說，抑或是希臘神話中的「金蘋果」，都蘊含著這一美好願景。因此，「延年」這個名字帶上了神話與現實的雙重意蘊，也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世界各文明相通的證明，歷經兩千余年仍墨色濃重，色彩鮮活。
END
作 者 | 趙川博
編輯 | 胡心雅
排版編輯 | 鄭美玲（實習）
校對 | 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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