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為什麽不能批？」韓先楚拿著條子，有點不甘心地問。

「理由嘛，之後對你解釋，現在沒有時間啊。」李先念說。

「首長，這條子您怎麽能不批呢？這也太不像你了！」韓先楚說著漲紅了臉。

這一幕，發生在1973年夏天。

韓先楚找李先念批什麽條子，又是為什麽被拒絕？

1972年，位於北京市月壇南街38號的國家計劃革命委員會大樓裏，人來人往，異常熱鬧。尤其是主任辦公的二樓，人頭攢動，出入者大多是各部各省的領導們。每個人的胳膊下都夾著個公事包，神情有點焦急，又充滿期盼。

1970年6月，黨中央做出一個重大決定， 國家計委、國家經委等合並組成國家計劃革命委員會 ，簡稱計革委。

計革委由副總理李先念直接掛帥領導，主任由原來的計委秘書長余秋裏擔任，副主任是後來擔任全國婦聯主席的顧秀蓮。

計革委的成立引起各方關註和猜測，黨中央為何在此刻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因為在當時，經濟發展在中國處於次要地位。受到大環境的影響，中國經濟發展緩慢。

顧秀蓮曾經講過這樣一段往事，毛主席到南方視察，讓工作人員到大街上買一條的確良褲子，結果等了半天。

此事深深觸動了毛主席，說買一條褲子要歷盡千辛萬苦，一定要改變這種局面，爭取做到「百辛百苦」。

在這個背景下，毛主席做出英明決定，集中精力建設，發展經濟，計劃革命委員會應運而生。

李先念是紅四方面軍的將領，曾經參加過西路軍，進行過艱苦卓絕的西征。

抗戰時期，他擔任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司令員、第五師師長兼政委，中共豫鄂邊區委員會書記；把根據地建設得有聲有色。轟轟烈烈。

解放戰爭時期，他擔任中原局副書記和中原軍區司令員等職；協助劉鄧大軍為解放全中國做出了較大貢獻。

由此可見，李先念的軍事才能出類拔萃。可是讓人沒想到的是，李先念不但善於打天下，還擅長治天下，搞經濟建設也很有一套。

從1950年擔任湖北省長開始，李先念就脫離了軍隊事務，轉到地方。由於表現出色，四年後擔任了國務院副總理，一幹就是16年。毛主席說他是「不下馬的將軍」，這個評價非常中肯。也因此，李先念在1955年授銜時沒有參加，留下些許遺憾。

在擔任國務院副總理期間，李先念還兼任過財政部部長、國家計委副主任等職，經濟上絕對是內行。

主席和周總理對李先念寄予厚望，希望計革委成立之後，李先念能大刀闊斧進行改革，把中國經濟搞上去。

獨臂將軍余秋裏是開國中將，也是文武雙全，建國後擔任過石油工業部部長，為改變中國的貧油現狀做出了傑出貢獻。

李先念和余秋裏都是發展經濟的能手，兩個能人湊在一起一合計，在1972年向黨中央國務院提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四三方案」。

為什麽會是1972年，因為1971年的9月，發生了一件大事，阻礙中國經濟發展的絆腳石灰飛煙滅了。那年還發生一件大事，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得以恢復。

1972年2月，又有一件大事發生，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這意味著，中國完全擺脫蘇聯的影響，融入國際社會的條件，已經基本成熟。

主持國務院工作的周總理，可以基本排除幹擾，集中精力抓經濟。因此，李先念和谷牧才會如此大膽。

什麽是「四三方案」？

「四三方案」的核心內容，就是從西方國家大規模引進價值43億美元的成套技術和裝置，用於國內經濟建設。

要知道，在1972年，中國的GDP只有2756億人民幣，43億美元是個什麽概念？

建國之後，中國被迫采取了「一邊倒」的外交政策，跟西方國家早就基本上凍結了貿易往來，先進的裝置和技術主要來自蘇聯老大哥，對外貿易主要是跟蘇聯和東歐國家。

而到了60年代，中蘇關系惡化，對方背信棄義，撤走了專家，撕毀了合約，讓中國基本上與外界隔絕，進入完全的「自力更生」階段。

回到開篇的那一幕，時隔多年，要引進這麽多裝置和技術，理所當然地引起了各部部長的濃厚興趣。這對大家來說，不外乎是一塊塊「肥肉」，十分誘人，讓大家「饞」得直流口水。

盡管一下子進口了這麽多先進裝置和技術，但對於「久旱」的中國經濟來說，還是顯得太少了。僧多粥少，部長們能不使出渾身解數去爭取嗎？

此時韓先楚進京的目的是什麽？要批什麽條子？

提到韓先楚，人們立刻會想到一個詞——「旋風司令」。

韓先楚跟李先念是老鄉，都是湖北黃安人，他1913年出生，比後者小了4歲。不過二人的人生軌跡在前期基本相同，都是紅四方面軍的將領，都參加過悲壯的西征。西征失敗後，二人先後回到延安。

抗戰時期，李先念到了新四軍，韓先楚則在八路軍115師，在徐海東的344旅688團擔任副團長。

李先念打仗穩，韓先楚打仗猛，「旋風司令」的大名因此而來。

1972年，兩個湖北老鄉在國家計革委見面了。當時的韓先楚，是福建省革委會主任，相當於是福建的一把手。

韓先楚不但打仗很猛，人品上佳，對黨絕對忠誠，不屈服於個人淫威。也因此，韓先楚跟許世友將軍一起，被某人稱為「軍隊兩霸」。

韓先楚聽了哈哈大笑，說：「我只知道緊跟毛主席，霸不霸的我不管。」

韓先楚忠於革命忠於黨，也忠於人民，是個有使命感的將軍。由於福建地處台灣海峽一端，受影響很大，70年代時的經濟十分落後，在全國排倒數。韓先楚為此寢食難安，他這個旋風司令經常在會議上大發感慨，「不改變福建面貌，沒有臉面去見馬克思」。

這次他聽說國務院批準了「四三計劃」，高興得手舞足蹈，隨即做出北上的決定。

他到北京去，目的有兩個，一是向國務院領導匯報福建省工業建設情況；而是聞風而動，向李先念「伸手」要東西。希望李先念看在老鄉的份上，給福建批一些工業裝置。

見到李先念之後，韓先楚首先匯報工作，然後大倒苦水，說福建人民生活如何如何困苦。李先念趕緊打住說：「有什麽事，直說。」

韓先楚一聽，便開門見山說起了福建省的工業建設一沒有裝置，二沒有技術。比如，當時福建甘蔗產量全國排名第六，但是福建人吃的白糖卻來自廣西和廣東，就因為本省竟然沒有幾台制糖裝置。

福建省當時的煙葉產量在全國也排在前十，但是福建卻沒有像樣的卷煙廠。龍巖卷煙廠雖然在1951年就成立了，但是產量一直上不去。甚至有個笑話說，本煙廠的人子女結婚，買的還是外省香煙。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簡單，卷煙裝置太少。

還有，福建很多城市和地區在沿海，漁業在全省經濟中占比很高，但是福建竟然沒有一家像樣的造船廠……

韓先楚越說越多，滔滔不絕。李先念認真地聽，還不時拿筆記，他越聽表情越嚴肅，心情也越沈重。聽著聽著，他點燃了一支煙，猛抽起來，看著天花板，陷入了深思。

就是前文所說的那樣，哪個省都在哭窮，都在說缺裝置，幾十億的裝置份額確實太少，滿足不了大家的要求。

所以，對於韓先楚的求助，李先念無法在當場拍板。他要統籌考慮，力爭做到均衡、公平；盡管他跟韓先楚是老鄉，也不能徇私情。

韓先楚是個急性子，很快就沈不住氣了。之前，他已經按照正常程式，將福建省各行業的需求清單交給了到了計委副主任顧秀蓮那裏。為了加快效率，他的清單弄了2份，還往余秋裏主任那裏送了一份。

可是清單遞交都一個月了，還沒有回復，每次催問的時候，回復都是8個字：「正在研究，耐心等待。」

韓先楚急得團團轉，這才直奔老鄉李先念的辦公室，希望能走個後門，加快進度。但是李先念作為一國副總理，不能不從全域考慮問題，對韓先楚的請求也無法滿足。

沈吟良久，李先念開口了：「你也知道，缺裝置的事不光是福建，大家都缺。」言外之意是，「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

到了最後，李先念也沒有批條子，而是說道：「我計劃分批次給你們解決，你看如何？」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李先念的話當然沒毛病，但是韓先楚心裏也有太多委屈。

因為海峽兩岸的局勢，福建人民不能安心搞生產，付出了太多，他韓先楚也不是出於私心，而是為了改變福建的落後面貌，為了群眾能過上幸福生活。你這個老首長，怎麽就能無動於衷？跟我打什麽「官腔」，擺什麽架子？跟之前我心中的你的形象，大不一樣啊。

韓先楚越想越委屈，脾氣上來了，他神情嚴峻，緊繃著臉，很久沒有說話。

終於，在沈默幾分鐘之後，韓先楚忽地站起來，說了一句讓在場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話：「首長，這不太像你（風格）了！」

對韓先楚自己來說，沒有拍案而起，沒有電閃雷鳴，這已經夠客氣了。但是在別人看來，李先念是副總理，你韓先楚是省級幹部，是「下級」，怎麽能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大家目瞪口呆，全都把目光投向李先念。然而李先念並沒有情緒發作，反而面帶微笑，看著韓先楚，對他的話表示理解，一點都沒有介意。

李先念是重感情的人，70年代視察大別山老區的時候，看到老百姓日子那麽苦，不禁潸然淚下，說道：「不改變這裏的面貌，愧對老區人民。」

他去世的時候，留下遺言，要求把他的骨灰分為三份，分別撒在他戰鬥過的大別山、大巴山、祁連山，就是因為他忘不了犧牲的戰友。

李先念如此重感情，怎麽會不理解韓先楚？

韓先楚是大將，李先念是元帥。元帥最大的特點就能沈得住氣，臨泰山崩而不驚。1976年毛主席去世之後，李先念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在華國鋒和葉劍英，以及吳德、汪東興之間穿梭，為做出「大快人心事」做出了傑出貢獻。

韓先楚的發作，當然不會影響二人的關系。

當天晚上，韓先楚還在為白天的事耿耿於懷，生著悶氣。此時，外面響起敲門聲，他開門一看，大吃一驚，竟然是李先念。

看到年過花甲的李先念忙碌了一天，還帶著疲憊看望自己，他一時凝噎，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剎那間，所有的誤會都煙消雲散。

韓先楚瞬間理解了老戰友李先念的難處，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走後門」上，而是按照程式進行申請，按照李先念說的那樣，耐心等待批復。

二人的關系，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疏遠，反而更加緊密。

1986年10月3日，73歲的韓先楚將軍在北京病故。在將軍去世前，77歲的李先念專程驅車前往北京西山醫院看望。

看著老首長前來看望自己，韓先楚這個不輕易流淚的硬漢，頓時淚奔……

在韓先楚去世後，李先念還寫信給其夫人劉芷表示慰問，並高度評價了韓先楚的一生，說他是「中國共產黨久經考驗的忠誠戰士，是我軍英勇善戰的將領。為人坦率，耿直，正氣凜然。值得我們學習。」

李先念和韓先楚兩位來自湖北紅安的革命家，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忘記初心，始終在為人民謀幸福，值得後輩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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