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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國歷史中，漢中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赤壁之戰後，三足鼎立的雛形開始形成。但當時劉備集團僅能掌控荊州一隅，不具備與曹操或江東方面單獨抗衡的實力。此後，即便劉備在劉璋的「邀請」下進入蜀地，反客為主成為「益州牧」，劉備在政治上依然很謹慎，沒有稱王稱霸的打算。直到建安二十四年，出川東進的劉備集團經過數次激戰，將曹操的勢力從漢中「擠出去」後，劉備方自稱漢中王，大封僚屬。三足鼎立的局面才算正式形成。
這是三國歷史的起點。
半個世紀後，架空曹魏政權的司馬昭親自操盤，主持了對蜀漢規模最大也是最後一次攻勢，魏軍從關中、祁山等多個方向進兵深入漢中。在魏軍攻勢下，蜀軍據守的漢中要隘大部淪陷，魏征西將軍鄧艾在此基礎上偷越陰平，直取成都，蜀漢政權崩潰。司馬昭滅蜀後雖故去，但三足鼎立的局面被徹底打破，習慣了把防禦重心置於淮河流域的東吳，不得不分出精力應對來自西北的威脅。不久，西晉順江而下，東吳滅亡。
這是三國歷史的終點。
三國歷史的起落，皆源於漢中地區的易手，可謂「無漢中，不三國」。
漢中位於今陜西省西南部，與四川、甘肅相鄰，是三省交匯處，屬盆地地形。晉人在【華陽國誌】中概括其地理位置，「其地東接南郡，南接於巴，西接武都，北接秦川，厥壤沃美」。明末清初的軍事學家顧祖禹高度評價漢中的戰略價值，「府（漢中）北瞰關中，南蔽巴蜀，東達襄鄧，西控秦隴，形勢最重」。今人宋傑也稱漢中地區「東出襄樊，西抵隴右，為兵家衢地」。簡言之，漢中是一個交通樞紐，中國當時最富有經濟價值的地區（巴蜀）和最富有政治價值的地區（關中、隴右）都與它聯系密切。
在三國時代以前，漢中的戰略價值就已有所體現。秦朝覆滅，劉邦與項羽爭奪天下，劉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漢中為戰略大後方攻取秦川，此後一路東進，雖然敗仗沒少打，但屢屢靠著來自關隴的補給實作逆風翻盤，最終開創了西漢王朝的霸業。
石門棧道，漢中古棧道。圖片來源：漢中市旅遊
東漢晚期，漢中被「五鬥米道」創始人張魯奪取。張魯滿足於在漢中地區閉關自守，建立起政教合一的人間天國。漢中盆地土壤肥沃，又開發較早，灌溉系統相對發達，所以糧食自給自足之外，還能救濟從東邊來的難民。
張魯把漢中治理的還算井井有條，但有混一宇內誌向的曹操卻並不打算放過他。赤壁之戰後不久，曹操就從關中翻越秦嶺進入漢中腹地。曹操大兵壓境，張魯想投降，但被兄弟張衛阻止並指揮教眾依托居高臨下的山嶺阻擊曹兵。曹操勞師遠征，攻不下漢中的要隘陽平關，後勤出現問題，被迫拔營，結果意外的是，夜間撤退的曹軍誤打誤撞進入張魯的大本營，曹操得知後立即擴大攻勢，才將漢中收入囊中。
漢中地區歷史簡圖。地圖來源：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
曹操取得漢中之時，正趕上劉備剛取代劉璋獨占巴蜀，曹操身邊謀士勸其趁劉備立足未穩，繼續攻打巴蜀，但曹操考慮到奪取漢中本就不易，消化戰果尚需時日，於是擱置了這一提議。
實際上，此時的曹操集團因為需要同時應付北方烏桓、南方孫權外加內部底層軍人嘩變等困難，難以迅速聚集實力保衛漢中，曹操在西北的戰略趨向保守。相比之下，劉備集團卻因益州到手備受鼓舞，此時的劉備除留關羽坐鎮荊州、以諸葛亮治理蜀中外，集合了全部精兵猛將展開對漢中地區的蠶食。之前曾困擾曹操的漢中要隘陽平關，再度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漢中對蜀地有多重要？時尚城市研究院爬取的12306網站2022年8月28日漢中高鐵數據顯示，自2017年西安至成都的高鐵全線通車後，漢中發往成都的高鐵車次日均為52次，僅次於發往西安與渭南的54次。在時間上，從漢中乘高鐵到成都僅需2小時，而到四川廣元的最短用時只有22分鐘。可以說，漢中和四川唇齒相依。從這點上講，劉備集團要奪取漢中，也是為了給蜀地政治安全上個雙保險。
漢中在陜西的西南，而陽平關又位於漢中的西南方，處於漢水和白馬河的交匯點，依山傍水，顧祖禹將其稱為四川的「福禍之門」，倘若陽平關失守，蜀地也會門戶大開。
劉備攻占漢 中示意圖。 建議橫螢幕觀看。 地圖來源：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
和曹操當年進攻張魯一樣，劉備進攻漢中一開始也不順利，劉備軍攻打馬鳴閣（今四川廣元附近）初戰敗北，損失不小，在漢中北部的攻勢被曹洪阻遏，猛將吳蘭戰死，陽平關由都護將軍夏侯淵統重兵把守，也未能奪占。由於擔心曹操增兵救援，劉備急中生智，聲東擊西，轉移主力攻打陽平關東南方向的定軍山。
定軍山是漢中盆地的一處制高點。夏侯淵作為主將，慣於身先士卒，當即出陽平關救援，結果在定軍山附近的戰鬥中輕易分兵，導致陣腳大亂，夏侯淵自己也被從山坡俯沖下來的黃忠所殺，為京劇留下了著名的唱段。
定軍山位於勉縣城南5 公裏處，是三 國時期古戰場。 圖片來源： 漢中市旅遊
夏侯淵的殞命使曹操意識到了增兵漢中的必要性，陽平關的曹軍在選出張郃為新的「當家人」後，稍稍安定。但劉備集團奪取漢中的意誌堅決，又從搜集的情報中分析出曹操大軍乏糧，還得時刻應付其他戰場的需求，所以劉備一邊鞏固已到手的據點要隘，一邊讓諸葛亮聯絡蜀中大族，動員更多軍隊來助戰，欲將戰爭拖長。
考慮到劉備在漢中已經站穩腳跟，陽平關的張郃部可能成為孤軍，曹操只得以退為進，放棄了被其視為「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漢中這塊「雞肋」。
劉備、曹操漢中之戰示意圖。 建議橫螢幕觀看。 地圖來源： 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
劉備稱王的實力終於具備。
劉備占領漢中後，吸取了曹操在軍事上失敗的教訓，沒有把防禦重點局限於漢中西南的陽平關等少數據點，而是由魏延親自坐鎮，指揮部下在漢中邊緣的谷地險要處修建更多城寨。這些城寨均有一定數量軍兵把守，作戰時守軍居高臨下，互為犄角。此後即便劉備去世，蜀漢政權仍延續了劉備「錯守諸圍」禦敵於國門之外的戰略布置，並不斷強化漢中的駐防力量。
蜀漢在漢中的防禦體系經受住了考驗。正始五年，曹爽與夏侯玄率數萬大軍來進攻，結果受困於王平指揮下蜀軍的層層阻擊，連陽平關口都沒摸到就班師回國，而蜀漢則以漢中為彈板，時而北上出擊隴右，時而又作出進攻關中之勢，讓曹魏疲於奔命。
蜀漢以漢中為基地開展的靈活攻防，使其在國力懸殊的情況下，保持了對曹魏一定的壓力，但數十年的基本安定也使蜀漢高層滋生出輕敵的心理。諸葛亮死後，蔣琬和費祎自知才智不如，維持著漢中地區的防禦安排，而姜維卻自視甚高，徹底改變了漢中地區的戰略部署。姜維認為漢中盆地周圍山谷眾多，天險要隘多的是，不如將兵力收縮到漢、樂二城與陽平關等少數據點，這樣就能騰出更多機動兵力來騷擾甚至殲滅深入漢中的敵軍。
定軍山下武侯墓。圖片來源：漢中市旅遊
姜維布置完後，沒有留在漢中坐鎮，而是將主力收縮到遠離漢中的沓中去屯田，留守在漢中要隘的蜀軍也從最多時候的十萬縮減到一半都不到，這些都被司馬昭所洞悉。景元四年秋，司馬昭以鐘會為鎮西將軍，統兵十萬分三路由斜谷、駱谷和子午谷攻入漢中，另以雍州刺史諸葛緒的偏師進占武街和陰平橋頭，切斷了姜維與漢中的聯絡。
鐘會攻取漢中示意圖。 建議橫螢幕觀看。 地圖來源： 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
面對魏軍大舉進攻，姜維仍寄望於後主劉禪的援兵，結果延誤了對漢中的救援。等到他擺脫諸葛緒的纏結後，陽平關早被懷有二心的守將蔣舒所出賣。漢、樂二城雖未失陷，但守軍加起來不過萬人，遠離入川的必經之路，已對鐘會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蜀漢數代人慘淡經營半世紀之久的漢中，僅數天時間就失陷，姜維只能匯合姍姍來遲的援軍繼續向西收縮到劍閣。而漢中失陷的負面影響仍未消失，鐘會大軍雖然暫時沒能逾越劍閣天險，但作為伐蜀配角的征西將軍鄧艾卻利用蜀軍結束摩天嶺一帶的空隙，領兵走附近陰平小道迂回至四川江油北。
鄧艾偷渡陰平示意圖。地圖來源：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
對於蜀漢高層來說，家門口的魏軍仿佛從天而降，擅長野戰的鄧艾充分發揮己方優勢，在綿竹外圍重創諸葛亮後人帶領的主力部隊，徹底打消了後主劉禪與社稷共存亡的念頭。此後，即便姜維等人為劉禪的軟骨頭而咬牙切齒，也難挽蜀漢的覆滅。導致這一切的根源，正在於姜維對漢中防務自作聰明的調整。
漢中見證了蜀漢王朝的興衰，也成為了東漢黃巾起義以來分裂亂局終結的出口。但漢中作為巴蜀屏障的重要性卻未減退，兩地經濟文化交流不斷，巴蜀文化深入漢中人民生活的各個角落。直到元朝結束了南北王朝並立的局面，再造一統，漢中才從四川的行政區劃中分離出來，以「興元路」的身份正式加入陜西，直到今天。
陳壽【三國誌】，中華書局，2011年1月；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10月；宋傑【中國古代戰爭的地理樞紐】，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2022年4月；仇鹿鳴【魏晉之際的政治權力與家族網路】，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8月。
撰文 | 逆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