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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娛女演員,不配當「窩囊廢」?

2024-05-14職場

▣ 公號: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謝無忌 編輯:譚山山


「窩囊廢」人設成了男性的專屬,一方面是因為女性受眾的需求降級,另一方面也在於社會的期待和道德價值基準線的長期傾斜,讓「窩囊廢女」角色長期空白。當下女性普遍的訴求,並沒有得到真正的尊重——她們需要被平視、被聽見、被理解,而不是被忽視、被敷衍、被妥協。

近日,由陳可辛導演的【醬園弄】電影官宣演員全陣容,參演的31位元演員按角色出場順序排列,章子怡排第一,之前盛傳的男主角雷佳音排第六。在這個豪華的演員陣容中,有人找到了「太過紮眼的華點」:「為什麽雷佳音資源這麽好,總能在各大導演的電影當中充當主演,男性電影裏演兒子,女性電影裏演傻子?」

評論區有個高贊評論: 「他選對了窩囊廢賽道。」

雷佳音的舒適圈就是演好一個「窩囊廢」。(圖/【熱辣滾燙】)

「窩囊廢賽道」這個詞,可謂精準地定義了雷佳音的市場定位。他不僅焊死在這個賽道上,還一騎絕塵。放眼望去,在這個賽道上角逐的男演員還真不少,沈騰、郭京飛、白客與雷佳音並稱 「窩囊廢F4」

在當下的影視劇裏,你會發現,「霸道總裁」早就不香了,「窩囊廢」才是男演員最想擠進去的賽道。這個賽道裏花樣百出,網友甚至對其進行了細分——少年窩囊廢彭昱暢,有錢草包窩囊廢孫藝洲,中年逆襲窩囊廢則有徐崢、黃渤、大鵬、黃磊等。

【年會不能停!】堪稱「中年窩囊廢男聚會」。(圖/【年會不能停!】)

「窩囊男」並非貶義,它指的是外表不油膩、不帶「爹味」的成功人士。他們的「窩囊」,某種程度上順應了當下的中年危機。那種作為社會人的唯唯諾諾、低姿態的老實人形象,會讓人萌生惜弱之感。

吊詭的是,當我們討論「窩囊廢賽道」的時候,湧上來的都是男演員。那麽,女演員們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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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娛女演員,當不成「窩囊廢」

如果說窩囊廢是新開辟的戲路,雷佳音可以說是 「古希臘掌管窩囊廢的神」 。尤其是他在電影【熱辣滾燙】裏扮演的昊坤一角,呈現了全方位塌陷的窩囊廢形象,帶著一種普通人的喪、老實人的惡毒。

反觀片中賈玲扮演的樂瑩,就算前期再怎麽窩囊廢,而且算得上是半永久狀態,她還是沒法以坦蕩蕩的窩囊廢樣子走到最後。樂瑩最終在拳擊賽上的自我勝利,某種程度上既是女性覺醒的體現,又是一種不得不的「期許」。

昊坤,最「廢」的健身教練。(圖/【熱辣滾燙】)

然而,樂瑩已經是內娛屈指可數的女窩囊廢角色了。內地影視劇裏,女性角色一點都不普通,更別提女loser了,她們普遍被臉譜化了——美與醜,善與惡,聰明與愚蠢,付出與自私,在這樣的對照中,她們要麽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家庭婦女」,要麽是蹬著高跟鞋在職場叱咤風雲的「女強人」,「綠茶」「小三」「拜金女」「傻白甜」等標簽也屢見不鮮,總缺了點普通人的生活氣息。

至於中年女性角色,最常見的是兩副面孔——已經結婚的面臨出軌危機,還沒結婚的淪為「女強人」或者被剝削的「剩女」,比如【我的前半生】的羅子君和唐晶,【三十而立】的顧佳和王漫妮,【歡樂頌】裏的安迪和樊勝美。

羅子君從家庭主婦蛻變為職場女性,但為什麽家庭主婦就一定是落敗的?(圖/【我的前半生】)

近期播映的【今天的她們】在網路上有個被群嘲的梗—— 「man姐來了內地也得戀愛腦」 。剛憑借【新聞女王】大火的佘詩曼在劇中扮演年過四十的「女強人」梁清然,雖然有「怒甩媽寶男」等爽劇大女主的名場面,但那些金句生硬得就像為了上熱搜而準備的。梁清然在職場大殺四方,偏偏帶著雌競色彩,宣稱從不跟女人合作;嘴上說著「戀愛不過是滿足女人的動物性需求」,但依舊逃不過戀愛的情節設定。

這種「女強人」的設定,在國產影視劇裏,你能找到上百種同類角色。

梁清然的「女強人」設定,生硬得沒法讓女性共鳴。(圖/【今天的她們】)

在家庭劇裏最常見的中年女性角色,往往落得一地雞毛,角色設定多是愛念叨的「虎媽」和隨時發癲的「賢妻」。最典型的例子是「國民媳婦」海清,她在【小歡喜】裏扮演的童文潔依舊帶著17年前【雙面膠】的影子。不同的是,童文潔在事業上有光鮮亮麗的一面。

劇中,黃磊扮演的丈夫方圓也匹配「窩囊廢賽道」。方圓哪怕在外窩囊廢,回到家裏,在罵罵咧咧的妻子襯托之下,還是能顯示中年男人的「智慧」和「可愛」。

海清穿上西裝,依舊逃不過一地雞毛的「國民媳婦」設定。(圖/【小歡喜】)

「窩囊廢男」人設的精髓,在於呈現 低配版「人夫感」 ,這些角色通常擁有普通的外表、全方位落魄的社會職能。但對標到女演員身上,你會發現,僅從外表上就不符合——都市劇裏能力最廢的,也不過是「傻白甜」和「小三」,她們的外表依然是美的;而家庭劇的女性角色,通常是美麗賢妻,要麽持家有道,要麽在職場指點風雲。從表到裏,都找不到一個真正的「窩囊廢女」。

或許,在台劇裏才能找到難能可貴的「窩囊女」人設,比如【俗女養成記】裏39歲沒房沒車沒老公沒小孩,還丟了工作的陳嘉玲。這個女loser的設定,到了結尾都沒有刻意反轉。陳嘉玲依舊選擇平凡但誠實、普通但理直氣壯地往前走,做一個接受自己的「俗女」。

中國台灣近些年來似乎總能找到女性視角的創作樣本。熱播劇【不夠善良的我們】中的簡慶芬和Rebecca,她們都有著普通人身上「不夠」的人性瑕疵,但又能細膩地映襯個體對於時代、生活的觀察和思考。

陳嘉玲的台詞總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圖/【俗女養成記】)

相較之下,國產劇的女性角色,更像服務於男性受眾的工具人。創作過【匆匆那年】的作家、編劇九夜茴在微博上談及當下創作的困惑。在她看來,創作者因為創作環境的束縛而變得小心翼翼:「 女性不能經歷苦難,因為會被說厭女;女性之間不能有鬥爭,因為會被說雌競;女性不能為愛付出,因為會被說戀愛腦;女性不能太強勢,因為會被說沒有性張力。 所以藝術作品裏到底能存在什麽樣的女性?」

這番話激起很多網友的不滿。不少人稱她這是在為自己的創作困境開脫,甩鍋給受眾市場和創作環境,絲毫沒有傾聽、正視過受眾真正的需求在哪。

九夜茴微博截圖。目前,這條微博已被刪除。(圖/@九夜茴 )

落到中年女演員身上,就像海清在FIRST青年電影展閉幕式那場著名的發言,她們意識到,自己處於「無戲可拍」的窘境。

從編劇、女演員到受眾,大家都在「抱怨」。與此同時,大家都難辭其咎,只能心照不宣地「共謀一個結果」——內娛女演員,就是當不成「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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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囊廢」人設,女性需求的降級?

影視劇中流行的「窩囊廢」人設,是萬千普通男人的縮影,也是一面映襯女性需求的鏡子—— 在男性普遍無法提供情緒價值的環境下,女性總在妥協自己的需求。

長期以來,國產影視作品中的「人夫」角色一直是缺失的,這便造就了【年會不能停!】中「Beta男」的走紅。白客扮演的馬傑,在某種程度上能滿足女性對於男性的需求:他在工作上並沒有這麽強的上進心,回到家庭則能提供適當的情緒價值。

「窩囊廢」與「人夫」的不同在於,他們對家庭裏的情緒勞動采取逃避的姿態。【熱辣滾燙】的昊坤,或者【都挺好】裏的蘇明成和蘇大強,他們不必滿足女性的情緒需求和期待,甚至會帶來負擔和包袱。

某種程度上,影視角色的人設偏好,能映襯出男女關系在話語權上的賽局。從霸道總裁到窩囊廢,女性受眾的需求參照物呈現兩極分化的局面,但就是缺了男女兩性平視的姿態。

【不夠善良的我們】中何瑞之和簡慶芬的設定,讓人覺得既可憐又可恨,真實得像我們身邊的大多數人,都帶著人性的弱點。(圖/【不夠善良的我們】)

在當下兩性關系的語境下,高高在上的「Alpha男」總會沾染令人不適的爹味和油膩感,就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女性高級知識分子和富家女,都逃不過渣男的陷阱,現實中「家暴」「殺妻案」的驚悚程度,遠勝於犯罪懸疑小說。

如今,年輕人往往「恐婚」,影視劇對「窩囊廢」人設的偏愛,似乎回應了這種社會情緒,從中倒是能窺探到女性受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心態—— 雖然「窩囊廢男」全方位能力不行,沒法提供情緒價值,但至少他們在話語權上威脅度低,不會帶來強勢的壓迫感。

但令人細思極恐的是,「窩囊廢男」的普遍勝利,難道不是女性受眾的被動需求?因為真正能滿足自我精神需求的男性角色持續缺失,「窩囊廢男」才有了翻盤的空間,甚至「普信男」也顯得沒那麽礙眼了。

「Alpha男」是不會說出這種台詞的。(圖/【年會不能停!】)

為什麽女性角色就不能有窩囊廢呢?或許是因為她們不符合社會對女性的期待。長期以來,國產影視劇側重以男性受眾為創作錨點,與「鳳凰男」對應的「拜金女」往往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女性角色大多好壞分明,處在中間灰色地帶的,甚至帶著瑕疵的、亦正亦邪的普通女性形象卻少得可憐。

近年來,在主打女性題材的影視作品當中,【愛很美味】或許算得上是能真正展現普通女性之光的難得樣本。李純扮演的劉凈,在劇中是各方面能力平平無奇、沒有多少上進心的平凡女孩。她迷茫、佛系,頂多對做菜這種平常的事情有興趣,但依然活得自在、開心。她的兩個閨蜜,也各有性格,不像偶像劇女孩那樣一個面孔。

【愛很美味】是一部女性群像劇。(圖/【愛很美味】)

說到底, 當下缺的不是大女主影視劇,而是呈現女性向內的個體覺醒和自我成長的影視敘事。 女性不應該向外對照,調整自己在社會期待中的形象。

【倫敦生活】裏宇宙最喪的女主角「Fleabag」,活像一個過得渾渾噩噩的「怪獸」,但她比劇中的任何人都更懂愛,也有著為自我而活著的勇氣。

日劇裏也有不少細膩走心的女性題材作品,比如【百元之戀】【凪的新生活】【重新開機人生】。劇終時,女性即便沒有等到期待的逆襲人生,但對自我有了清醒的交代,又何嘗不是一種個體的勝利?

所謂「好人」,或許是沒有真正認識自己、逃避自我的人。(圖/【凪的新生活】)

在影視劇中被塑造的都市獨立女性,為什麽一旦呈現出有野心和掌控欲,就不討喜且被批刻板無趣?抑或,假如她們在權力流動下呈現人性中動物性的一面,為何往往得到「壞女人」的判定乃至道德譴責?而對於女性角色忠貞的討論,道德底線總設定得比男性角色高。

而【東京女子圖鑒】中,女主角齋藤綾坦承自己對於物質的渴求、追逐名利的野心,是多麽坦蕩蕩和自洽。

「窩囊廢」人設成了男性的專屬,一方面是因為女性受眾的需求降級,另一方面也在於社會的期待和道德價值基準線的長期傾斜,讓「窩囊廢女」角色長期空白。 當下女性普遍的訴求,並沒有得到真正的尊重——她們需要被平視、被聽見、被理解,而不是被忽視、被敷衍、被妥協。

男女兩性在親密關系上的賽局,是影視劇的議題之一。(圖/【東京女子圖鑒】)

當下,隨著女性力量的崛起,我們急需多元的社會價值觀,容納不同的聲音共存。由此,影視劇創作才能呈現豐富多樣的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觀眾也才能從中找到真正的同頻共振。

知名編劇張春在播客「展開講講」中以【當家小娘子】為例,談及如今的創作市場需要五花八門的女主爽文。他說:「女性創作需要垃圾。我鼓勵女性視角的創作盡情創造垃圾,不要有必須寫好的包袱。我提議對討好女性的垃圾作品網開一面,用劣幣驅逐劣幣。」

張春的這一說法,又何嘗不是在呼籲文藝創作久違的百花齊放?給女性松松綁,做個「窩囊廢女」又有何不可?生活並不是只有完美或悲催的兩極,不「抓馬」(drama)才是普通人的人生。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新周刊】。【新周刊】創刊於1996年8月18日,以「中國最新銳的生活方式周刊」為定位,20多年來用新銳態度測量時代體溫。從雜誌到新媒體,【新周刊】繼續尋找你我共同的痛點、淚點與笑點。關註新周刊微信公眾號,與你一起有態度地生活。官方微博@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