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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摘雲
每年6月的高考和誌願填報，對很多人來說，是人生重要的轉折點。家長們嚴陣以待，學生們熱血沸騰，「警車送行」「旗開得勝」「作文題目」……高考日標配的熱搜詞條一個接一個，隨之而來的誌願填報也在各大平台上高居不下。刷著手機裏推播的高考詞條，我想起去年鄰居找我詢問誌願填報的事。
高考分數查詢的第二天，鄰居發來微信，問我是否在家，想問問關於誌願填報的事情。我這才想起鄰居阿姨的女兒也是高考大軍中的一員。可我作為一名畢業多年的職場打工人，對誌願填報的規則制度早不記得了，哪裏還能給她們什麽建議呢？但本著遠親不如近鄰的想法，總不好直接拒絕。恰好我那天休息，於是就讓她們過來我家裏聊聊。
鄰居阿姨的女兒林林是理科生，成績一直不錯，高考也發揮得很正常，超過一本線50幾分。我覺得她應該有很多專業可以選擇。可是鄰居阿姨連連搖頭， 「好學校分數不夠，差一點的，又覺得自己吃虧了。有的專業競爭大，怕滑檔，又擔心專業選不好，到時候不好就業。不知道該怎麽填呢！」
這的確是大部份高考生和家長的煩惱。可我對「滑檔」「落檔」「平行誌願」什麽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不了解各院校的分數線，確實給不了有效的指導。
可我覺得無論怎麽填誌願，選哪所學校，專業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現在選的專業，很大可能就會是自己一生的職業。於是我問她們：「林林的首選專業是什麽？」
鄰居阿姨看我一眼，回答道：「打算填護理專業呢，你覺得怎麽樣？」此時，我才明白，為什麽她們要來問我誌願填報的事，因為我就是一名護理人員。
醫療行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幾年前，我的表弟表妹相繼參加高考，在填報誌願的時候，也曾詢問過我的意見。當時，我不建議他們填報醫學類專業，現在，面對同樣的選擇，我仍然不支持林林填報護理專業。
或許是看出我的遲疑，鄰居阿姨問我：「當初你為什麽選護理專業呢？」她的詢問，讓我心裏存封十年的記憶又蘇醒了。事實上，我至今都還在後悔當時的選擇。我的學習成績並不算優秀。知道高考分數的那天，我們全家人都很高興，盡管我並沒有考上一本分數線，卻已經是高中三年裏最好的成績了。不過，我們也就高興了那一天。隨之而來的誌願填報，讓我們焦頭爛額。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考慮過自己以後要幹什麽，也沒有什麽興趣愛好。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連高中學歷都沒有，對誌願填報更是一竅不通。 我讀的是文科，專業的選擇面有限制，而我的分數，好一點的學校和專業又夠不上。
我高中的時候，歷史成績還不錯，於是我就想，要不然就選歷史專業好了。可是家裏人都表示反對，因為歷史學就業難度太大，大學畢業後豈不是只能做無業遊民。
我父母希望我填報師範院校，最好是讀漢語言文學。 畢業以後當一名語文老師，不僅周末雙休，還有寒暑假，是一份體面又輕松的工作。 我叔叔恰好有一位在縣城高中當數學老師的朋友，於是我們家請那位老師吃飯，向他咨詢填報師範專業的事。
那位老師聽到我要填報師範專業，卻表示強烈反對。「當老師有什麽好的！別聽他們說的那麽輕松，什麽教學考核、升學率，壓力大得很。學生的安全問題，學習成績，早晚自習，全部都要負責。遇到不聽話的學生，大半夜還要接他家長的電話！」他喝下一口酒，面紅耳赤地阻止我：「聽我的，千萬別報師範專業！」後來他還吐槽了很多，話裏話外都是說師範專業不好。
俗話說，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既然有人家的現身說法，再加上我本來對老師這一職業沒有多強的意願，所以這一專業暫且放入了備選中。
我舅媽又建議我填報會計專業。因為她有同學是會計，覺得還算不錯，是個適合女孩子的工作。可偏偏我最討厭數學，要我以後都和數位打交道，是萬萬不可能的。
沒有明確的目標，我在家裏翻那本厚厚的專業參考書。 可又要就業率好，又要自己喜歡，又要分數夠線，哪裏那麽容易找到合適的？ 選來選去，我決定填報護理專業。
其實我當時對護理這一行業並不了解，家裏也沒有從事醫療行業的人。但是我當時想，反正也沒什麽自己喜歡的專業可選，不如選一個就業率高的好了，起碼不怕畢業即失業。
我的堂哥大學畢業後，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在家整整待了兩年。我常聽親戚們恨鐵不成鋼地談論他，說他讀了幾年大學，出來還要啃老。也聽過他因為找不到工作在家裏唉聲嘆氣。所以我內心對找不到工作這件事是擔憂的，更何況家裏也沒有經濟條件支持我一直待業在家。
於是我和父母說，要填報護理專業。我父母並不贊成我的決定，在他們粗淺的概念裏，護士似乎是成績不好的選擇，他們覺得自己的女兒辛辛苦苦念了這麽久的書，卻要去讀一個中專生都可以上的專業，豈不是太吃虧？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覺得護士太累，有時甚至還要給病人清理大小便，實在不是一個輕松的工作。
我當時並不覺得這些是阻止我的理由。 「成績差讀護理」，只是他們老一輩人的偏見，很多三甲醫院的護士已經是大專、本科以上的學歷，醫院院校的護理專業錄取線也早已經超過了二本分數線。 至於工作太累，我當時更不覺得有什麽，不過是打針輸液、照顧病人，能有多辛苦？再說，這個社會能有什麽工作是輕松的？
總之，我不顧父母的反對，在第一誌願上填了護理學。雖然後面幾個誌願，我填報的是師範專業，可根據往幾年的招生情況，我知道，自己應該能被護理專業錄取。誌願填報有幾天的時間，在中途，我受不了父母的嘮叨，又把誌願從護理學改成了師範院校的漢語言文學。但是，在系統關閉的前幾個小時，我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又把第一誌願改回了護理學。
我媽媽知道我又修改了誌願，氣得直哭，但我當時並不覺得自己做的選擇是錯誤的。接著，我被西南地區一所不錯的醫學院錄取，我父母也就只能接受了這一現實。
大學裏，老師們和書本上都說護理是一門高尚的職業，護士幫助患者、拯救生命，是受人尊重的。老師給我們描繪的職業前景也是美好積極的。我覺得自己將來也一定能在護理崗位上發光發熱，在護理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
接著就是臨床實習，當時我實習的醫院，對實習生管理很嚴格，規定我們不能在帶教老師不在的情況下獨立做操作，實習生幹的活並不多，而我也幸運的沒有遇到刻薄或是不講理的患者。所以實習的一年裏，我仍然沒有後悔當初選擇護理專業。
大學畢業後，我順利找到了工作，成為了一所三甲醫院的護士。這也算實作了我填報誌願時「好就業」的初衷。 可是當我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護士之後，才發現這份工作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護士並不僅僅只做護理工作，醫院仿佛希望護士能夠成為全能型的人才。護士除了護理病人，還要制作PPT、剪輯視訊、申報課題、發表論文，還要被派去參加各種比賽，比如護理講課比賽、疑難病例報告比賽、操作技能比賽，甚至還有科普視訊比賽。有時候護理部會要求每個科室都要出名額，所以就算沒人報名，護士長也會強行安排人去參加。而這些事，常常得占用自己的休息時間去準備。
護理部總是設立各種名目到科室檢查，比如夜查房、優質護理查房、基礎護理查房……每個月都會有n次檢查。檢查範圍從消毒液的有效日期到規章制度的抽背，甚至連治療牌簽字太潦草都會被記名扣分。有時候危重患者很多，上班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自己能長出雙十手，護理部的領導們卻翩翩而至。她們在科室到處檢視，一下指責病區環境太亂，一下又讓更換患者沾上碘伏的被套。我們忙於患者的治療，根本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轉頭又被她們記在小本本上。
和患者和家屬的相處，也讓我倍感焦慮。一些患者因為疾病心情不好或者對治療方案有意見，他們往往不敢向醫生發火，卻轉向護士出氣。有的患者不遵從醫囑，手術後偷偷將自己的鼻胃管、引流管拔掉……這些事防不勝防，每一次發生都要算作護理不良事件，寫報告、做檢討、扣分扣錢。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夜班。醫院24小時都需要人值班，夜班違背了人體的作息規律，通宵不睡覺對身體影響很大，更別說有時候下夜班後還要去聽課開會。在年輕的時候，或許覺得沒什麽，可是等到了40歲，50歲，我還能堅持下去嗎？
我在醫院工作了六年，當初的熱情早就已經消磨殆盡，上班總讓我感到焦慮和沮喪。身體上的累可以緩解，可精神上的疲憊仿佛是深不見底的泥潭，讓人陷在裏面，無法掙脫。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沒有填報護理專業，而是聽父母的話，去當一名老師，現在會不會過得開心一點呢？
看著眼前和我當初一樣懵懂的林林，她正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前，搖擺不定。我真心不希望她走上我的老路。我問她：「你是理科生，成績又很好，有很多專業可以選擇的。為什麽要報護理專業呢？」
林林嘆了一口氣，說：「我倒也不是喜歡護理學，就是想選一個穩定的職業。」
「穩定職業，那你就填師範專業啊。當老師多好，又穩定，假期又多。」看，現在我也拿著父母勸我的話勸別人。曾經自己不喜歡的專業，現在卻覺得都是優點。人就是這樣，總是會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的那條路更好。
林林搖了搖頭 ， 「現在當老師，本科是不行的，至少都要碩士才可以。但是我沒有讀研的打算，也怕到時候考不上研究生。」
的確，學歷在不停的貶值，很多招聘教師的啟事上都要求碩士以上的學歷。本科畢業的師範生，想要留在市裏的學校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我又給她新的建議：「那你可以填報醫學檢驗、影像、藥學等輔助類的醫學專業啊。三甲醫院可能需要考研，不過二甲醫院或者社群醫院，要求不會那麽高。」
鄰居阿姨卻告訴我，她們之前查詢過這些專業，可惜分數不夠，都不敢填，只有護理學錄取分數低一些，穩妥一點。我很驚訝，現在的專業都這麽卷了嗎，一本線超50幾分都還夠不上。
「你不知道，醫學、師範是搶手的專業，一年比一年分數高。林林的高考分數，就算是填我們本市的醫科大學，臨床、影像什麽的都錄取不了，只有護理學有機會。」鄰居阿姨拿著手機，給我看她保存的專業填報排名的截圖，「現在就業形勢嚴峻，我們想著護士的需求量大，畢業後好就業，雖然是掙不到多少錢吧，可勝在穩定啊。」
「好就業」，和我當初一樣的想法，事實上，這也是大部份人選擇專業時候的側重點。 我當然不能說這個想法是錯的，因為我們普通人，讀書考試就是為了找一份好工作，養家糊口。
我無法左右林林的決定，但是我希望她能夠在足夠了解護理工作後，再考慮是否要填報這個專業，而不是僅僅只因為「好就業」。 我給林林和她媽媽詳細講解了我的工作內容、福利待遇以及我認為的優缺點，甚至還表達了自己對當初專業填報的悔意。
後來幾天，鄰居阿姨又在微信上問了我一些關於護理工作的問題，她並沒有告訴我林林最終填報的專業，我也沒有特意去問。
直到8月，我在電梯裏遇到鄰居阿姨，她告訴我林林最後還是填報了護理學專業，而且已經被市裏的醫科大學錄取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和決定，我向她表示了恭喜，沒有再說什麽。
後來我碰到過林林幾次，她已經成為了一名大一新生。看起來她很適應新的學校生活，還讓我給她填寫了護士職業調查報告。只是看到調查表上的問題：「您後悔選擇這個專業和職業嗎？」，我猶豫是否該寫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當時我已經有的辭職的打算。
就在上個月，我正式向科室提出了離職申請。鄰居阿姨得知了我辭職的事後，情緒激動地跑到家裏來找我。她一開口，就是說：「我後悔讓林林填護理專業了！」
我問她怎麽回事，她說在網上刷到很多護理的視訊，全都是吐槽護理專業不好的。她在一條視訊底下留言說讓自己女兒讀了護理，卻意外收獲了上百條回復，清一色都是罵她的，把她嚇得將自己的那條評論刪除了。
她連連嘆氣，說：「所有人都說護理不好，網友都罵我讓女兒讀護理。現在連你都辭職了，看來是真的不好。早知道當時我就該聽你的，讓林林報其他專業。」
木已成舟，現在再說這些也什麽意義。 我只好勸她平時少看點這類視訊，畢竟博主們有時候為了吸引眼球，往往言過其實，制造焦慮。 看著鄰居阿姨捶手頓足的懊喪模樣，我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其實作在，我反而想明白了。 我們總是會認為自己沒有選擇的那條道路更理想。 如果當初我考了那個證書就好了；如果當初我選了另外的專業就好了；如果當初我不來這個單位就好了。可如果選擇了另一條路，就真的沒有煩惱了嗎？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讓我回到填報高考誌願的那天，如果我選擇了師範，是不是現在又會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護理了呢？
就像現在，在就業形勢嚴峻的大環境下，我選擇了裸辭，誰又知道以後我會不會後悔離開現在的崗位？
人生不可能每個選擇都正確，人生也根本不存在任何一種不後悔的選擇。 無論是填誌願也好，找工作也罷，只要做好了決定，就努力向前走。一直糾結和後悔過去的事，未來的生活依然不會變好。無論做什麽選擇，就算以後結果未如我們所願，都不妨礙我們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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