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從2023年9月開始，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陸續開始對中國遊客實施免簽政策，東南亞地區迎來一波旅遊高潮。多位旅遊行業從業者表示，在2024年元旦和新年，當地遊客數量超過預期。
而與此同時，安全事故被頻繁爆出。2024年 2月15日，中國駐丹帕沙總領館稱，印尼峇里島和科莫多國家公園發生多起涉中國遊客交通及溺水事故，造成多名中國遊客傷亡，並再次提醒中國遊客註意交通、涉水安全。
安全事故為何頻發？ 境外遊安全如何保障？ 本刊采訪了東南亞各國的旅遊行業 從業者，他們提到， 自由行的火爆，拉動了旅遊熱，也存在許多隱患。
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記者｜王怡然
編輯｜王珊
王卓夫
新加坡某旅行社負責人
兩個月前，我和妻子剛剛開了一家地接旅行社。我太太從2019年開始從事導遊工作，疫情期間幾乎沒有遊客，她去做了很多其他的工作來謀生，比如辦公室文員，有段時間甚至去街上擺攤賣東西。直到去年七八月，旅遊業開始復蘇，各個平台上的咨詢量旺盛了起來，她重新做導遊。因為疫情，很多以前的旅行社都倒閉了，去年11月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覺得是個好的機會，我從互聯網行業辭職，12月就把公司開了起來。
我們常說新馬泰在一條旅遊路線上，這幾個國家現在都陸續開放免簽，遊客可以一趟順暢玩下來，可以說這個政策對旅遊行業是非常大的利好。免簽前，我太太一個月大概只有兩周時間需要帶團，今年過年迎來了一波小高潮，一、二月份，她基本每個月只能休息一兩天，其他時間都在外面帶團。包括她所在的導遊圈子裏，現在都處於不缺客戶，缺導遊的狀態。
疫情後，旅遊行業變化還挺大，以前有那種低價的購物團或大團遊，是國內旅行社組織客戶，然後跟當地地接對接。但最近幾年隨著網路發達，出來玩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基本上都是選擇客製遊，我們會根據顧客的喜好去客製路線。 甚至有很多人選擇完全不跟團的自由行。現在，我有50%以上的客戶，都是從自媒體平台直接對接的。
跳過旅行社這一環，風險也是客觀存在的，有些人沒有導遊資質，也可以在社交平台上接單，在新加坡這是非法的，網上有些這樣私人的地接、司機，是「擦邊球」的性質。 總體來說，在新加坡不太需要去考慮安全問題，它的治安、基礎建設，和其他東南亞國家都不在一個層次上。我們經常需要提醒遊客的不是註意安全，而是註意一些可能會被罰款的個人行為，比如不能吃口香糖、不能亂丟垃圾、公共交通上不能吃喝。
交通安全也不需要特別註意。當地一是道路規劃很明確，且市區內限速50邁，哪怕在高速上都不能超過90邁，很難出現嚴重的事故。二是在新加坡用車成本非常高，所有車都是進口的，同車型價格是在其他國家購買的3倍左右。買車前還需要購買一張擁車證，合人民幣大約60萬，這張證的期限只有十年，所以一般十年或二十年就會換一輛車，不會有很老舊的車還在路上跑的情況。這麽高的用車成本，也一定程度上篩選了司機的素質，一般人是買不起車的。
嘉睿
泰國旅遊地陪
我是泰國清萊人，從高中開始學習中文，以前在曼谷一所華人學校做小學中文老師。我的中國鄰居經常會在網上接一些地陪的單子，去 年7月 ，在他的推薦下我也加入了這個行業。我平時就在小紅書和抖音這兩個平台上接客戶，全職做地陪。
免簽之後，泰國遊客數量增長了很多，以前曼谷大皇宮可以直接走進去，現在要排10分鐘的隊，中國遊客占多數。地陪行業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井噴式發展。我7月份剛開始做時，在小紅書上找泰國地陪帳號不超過十個，現在已經多得數不過來了。9月之前，我接的單子剛好夠自己一個人做，免簽後，我平均每天最少能接到三四個單子，最多的一天接到了10單，一個月下來只有一兩天休息。我自己帶不過來，就會給朋友們做。
我做地陪有自己的優勢，現在有很多一個女孩來旅行的，很關心安全問題，泰國又有「割腰子」的傳聞，很多客人和我明確說，想找一個會說中文的泰國女孩。我占了這個優勢。有時我接單多，安排不開時間，問她們讓我朋友來帶可以嗎，很多人直接拒絕。我問她們為什麽在那麽多地陪博主中選擇我，她們就說，看視訊覺得很靠譜，應該不會騙人。
做地陪沒有什麽門檻，不需要導遊證。包括很多朋友會推薦他們的朋友來咨詢我怎麽做地陪，怎麽接單。地陪和旅遊團提供的是兩種性質的服務。旅遊團規定路線，以景點為主；我們是完全以客人為主，客人想去哪都可以陪著，更多的是去咖啡店、網紅餐廳、寺廟。我沒有導遊資質，想去大皇宮這種景點，一兩個人的可以，人多的話我會找有導遊證的朋友帶著去，否則可能被查。
有些朋友是在正規旅行社做導遊的，現在很多都在我這邊接單，旅行社那邊一個月只去兩三次。她們說帶大團累，什麽都要自己考慮，包括住宿、飲食選擇，收入和做地陪差不多。但地陪只需要推薦一些地方，由客人來選擇。
泰國是摩托車很多的國家，尤其是曼谷特別堵，我們平時自己出行會坐摩托車，車開得也都很快。但帶客戶，我們都會考慮安全因素，會坐地鐵或打車，但有人專門要求體驗摩托車，也會帶他們坐一段距離。我不出曼谷，客戶要是去格蘭島或普吉島玩的話，我會推薦租摩托，那邊不需要駕照，只需要把護照押在那裏，也沒有警察查駕照。安全方面，去租摩托的應該對自己的水平有判斷，租車方也不會去測試你的水平才租給你，只能靠自己小心一點，慢一點騎。
現在我的收入比以前翻了五倍還要多，做老師時，每月收入合人民幣3000元，做了地陪後，最開始一個月賺了6000元，免簽之後，每個月收入都有上萬元。一個單子500元起，8小時，超時收60元每小時的延長費。有些客戶只玩了三四個小時就覺得太熱了回去休息，我可以用這時間再接其他單子，多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一天可以做3單。我現在是不愁客源的，自媒體上發來咨詢資訊的太多了，訊息根本都回不完。
張帥
峇里島酒店銷售
我來到峇里島從事酒店銷售行業有8年了。目前，峇里島旅遊還沒有全面復蘇，一是印尼對中國遊客還沒有開放免簽，二是直飛路線比以前少很多。我掌握的一份中國所有航司直航及轉機來到峇里島的數據顯示，現在中國遊客的人數只有疫情前的30%左右。
前段時間，鳳凰網發的一篇文章【峇里島的ICU，住滿了中國遊客】炒得沸沸揚揚，我們集團銷售部「老大」都轉給我問怎麽回事，影響很不好，我仔細看了一下，裏面指出交通、潛水的安全問題，這些意外確實經常發生，但其實很多危險是可以避免的。
比如，有一對情侶在羅威納由於車子側翻滾下懸崖的事故。羅威納地處峇里島最北部，是在阿貢火山的主體山脈周圍衍生出來的一片行政區域，是個偏小眾的旅遊景點，旅遊配套設施不完善，遊客們過去多數是為了看野生海豚。
峇里島南部區域開發較好，北部山區的路非常窄，基本都是雙向單車道，中間沒有隔離帶，兩邊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大山，而且山裏大多為盤山道，全都是胳膊肘彎。如果司機對地形不熟悉，很容易出事。我自駕時就出過事故，跟著導航走，前方卻沒有路，撞到了山上。所以去那邊旅遊，要麽跟旅遊團，包車一定要選擇有經驗的司機。
即使在市區，交通也是一個長久存在的問題。在中國，大家出行主要靠步行，甚至可以搞搞「city walk」。但峇里島，天氣常年很熱，幾乎沒人會在外面步行。人行道很少，沒有地鐵，公交路線不多，大家出行基本依靠摩托車。連我這種從小對摩托車有陰影的人，在疫情打不到車的時候，也學會了騎摩托，不騎買菜都去不了。我身邊的華人也都是這樣，出行要麽開車、打車，去比較近或擁擠的地方，就騎摩托車。
騎摩托還是有危險的。峇里島道路狹窄，最寬的馬路也就是雙向三車道，中間有隔離帶，僅能容許兩車對向行駛。摩托車開起來速度很快，而且不規範，加塞到機動車道不說，有些甚至在道牙子上面騎。也為此，我們在這邊形成了一種普遍共識，即過馬路是一件危險的 事，要麽打車， 要麽就是小心翼翼的，先招手讓車子停下來，看到車都減速了再透過，我甚至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過去後給車主鞠一躬。
峇里島的駕駛方式和國內不一樣，是右舵左行，車子都是從右方來的，所以過馬路要先向右看，再向左看，剛到當地是很難短時間適應的，很多人下意識向左看，就容易被右邊的來車撞到。這樣的交通前提其實不適合遊客單獨出行，到峇里島旅遊，點對點的車接車送這件事情太重要了。 現在很多人會在網上看攻略，自己租摩托車騎，覺得這樣很自由而且經濟實惠，但隱患確實很多。
廖羽翎
峇里島華人旅行社社長
2012年，我來到峇里島開了一家旅行社。那時峇里島旅遊業處在發展階段，並不規範，很多旅行社用的是老舊的車子。我以前在國內投行工作，來峇里島不久後，碰到過一起車禍，一輛旅遊巴士載著13個客人掉下了懸崖。我當時就決定開旅行社，希望為中國遊客提供更安全的旅遊服務，有自己的車、司機、保險、牌照，更正規一些。
2017-2019年，峇里島的遊客絡繹不絕，都是那種包機大團，很少有自由行的。疫情之後旅遊復蘇，但旅遊團形式出遊比以前少了很多。現在，越南、印度的遊客選擇旅遊團的多，中國遊客傾向於私人訂制、家庭小團或純粹的自由行。比如，2018年峇里島旅遊最繁榮的時候，我們一天接三個包機，一百多個團，現在一個月也就接五六十個團，70%都是小團。
疫情期間很多旅行社倒閉，很多旅行社以前的導遊轉行去做了黑車司機。他們透過小紅書或抖音接遊客，或和一些組團社合作，不需要成立公司，也沒有成本和稅，自己既當導遊又當司機，天天帶客人出去玩，精神和體力都跟不上，本身就是安全隱患。也有些是夫妻店：一個人開車，一個人當導遊。
很多人來峇里島潛水。峇里島的海面看似風平浪靜，但海下面很深，浪頭大，一下沒有留意了，就會被海浪打到很遠的地方，體力不支很容易抽筋溺水。去潛水的話，正規旅行社或潛水學校肯定是會有一個船長帶著你確保安全。 但有很多那種黑車司機，幾個司機拼一個船，一個船拉幾十個人去浮潛，根本看不過來，很多人就這樣被沖走的。
社交媒體也傳播了一些糟糕的資訊。很多年輕人在小紅書、抖音上發攻略，都推崇來到峇里島租摩托車的旅遊方式，還公開表示，這裏不需要戴頭盔，只要繞過警察就沒事，不用考執照也可以租摩托車。 這都是非常不安全的行為。峇里島的交通很沒有秩序，當地人已經習慣了，有應對措施，可遊客是不知道的，而且這裏和國內路是相反的方向，很多時候方向不對直接沖過去，整個人就被撞飛了。 我們常年生活在峇里島的人出行也要很小心。峇里島的醫院急診室裏，很多是摩托車事故受傷的，確實有不少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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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樹樹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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