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記者｜卡生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玫瑰的故事】熱度居高不下，網友們對這個女性成長劇的評價呈現兩極化，有人認為改編自1981年亦舒同名小說的瑪麗蘇劇情已經過時，也有人認為雖然劇情瑪麗蘇，但都想一睹亦舒筆下的絕世美人「玫瑰」是如何被搬上熒幕的，劉亦菲的「顏」的確功不可沒。
將亦舒小說改編為影視劇是困難的，因為小說中的人物設定都與香港經濟騰飛時代的背景息息相關， 然而，當【玫瑰的故事】發生地從八十年代的香港轉變成2001年的北京，改編得究竟如何？
這部劇，只看顏值嗎？
最早關註這部劇，是想看劉亦菲飾演這位亦舒筆下的絕世大美女黃亦玫。在我青春期讀這類通俗言情小說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若是黃亦玫這樣的美人落入凡間，將會是何等的模樣？
這個角色是亦舒所寫的300多部小說中所有美女裏排行NO.1的存在，整本小說都在圍繞著「玫瑰」的美麗大做文章。 「她是那麽美麗，連女人都受不了它的誘惑，鐵人都溶解下來」，「她是不同的，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仿徨，她並不信任她自己的美，是以更加美得不能形容」。好吧，如果對這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戲碼有興趣，可以去讀讀這本小說，畢竟，亦舒把畢生贊譽之詞都給了這個角色。
劉亦菲飾演玫瑰，是書粉都蓋棺定論的合適，書中寫道：「玫瑰出落得如此美麗，薔蜜色的皮膚，圓眼睛，左邊臉頰上一顆藍痣，長腿，結實的胸脯，並且非常活潑開朗。」第一集鏡頭裏劉亦菲的出場，37歲演活了22歲才有的鮮活、靈動。
早年我看過一個亦舒寫的散文，大意是她做過一個夢，夢裏見過自己小說裏的人物，有喜寶，還有朱鎖鎖（【流金歲月】），唯獨到了玫瑰這兒，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夢就醒來。在亦舒心中，這個小說人物是具有高度理想化和完美化傾向的。這種美貌的存在很像是亦舒刻意制造的一種特權，因為在她其他小說裏的女性並不以相貌走天下，唯獨玫瑰將「完美」拉到了極致高度。
玫瑰不僅人美心善，才情兼備，更重要的是家世好，具備讓人艷羨的見識和品味。【玫瑰的故事】講述了美人玫瑰一生所經歷的婚姻與愛情。 相傳，這個人物的原型是當年的章小蕙，為愛癡狂，敢愛敢恨，極致地追求物質享受。小說裏每一個章節的敘事視角都從一位男性出發，玫瑰的哥哥黃振華、到「靈魂愛人傅家明」的弟弟傅家敏，女婿周棠華、繼子羅震央。小說中幾乎所有的男性都對玫瑰念念不忘、求而不得，故此遠走他鄉。小說裏的玫瑰則是個戀愛腦，對愛的人單純熱烈，掏出一片赤誠之心，而對不愛的人則展示著她體面與友善的禮節。盡管如此，男人們還是為她瘋狂。
【玫瑰的故事】在眾多亦舒作品裏從來不是書粉最喜歡的那個，因為它就像給少女們造的夢境，如果女孩經歷了一些世事，自然會夢碎，逆反似的討厭起如此完美的人生。 近些年，影視劇中接地氣的現實主義題材才是正確的開啟方式，那些古早的「人人愛我」的瑪麗蘇故事成為了某個時代的特殊產物。
改編亦舒，難嗎？
【玫瑰的故事】在播放頭一集時，觀眾普遍覺得太過於狗血。 開局就是玫瑰的暗戀者之一周士輝為了玫瑰對相戀多年的女友芝芝悔婚；上班時，玫瑰猶如兒戲，老板、同事、合作公司都對其友善體貼，輕輕松松就可以搞定一切棘手的麻煩。但如果看過亦舒的原著，我只能說，這一屆編劇盡力了，亦舒所寫的玫瑰原本就是一代傳奇，她永遠都活在完美與華麗的盛景裏。
亦舒的小說重在於營造一種上流社會或是精英階層的生活氛圍，處處袒露著人物的性格和經歷了何種世事的玄機。 亦舒是書寫女性美好姿態的高手，「紫玫瑰色的露背短紗裙，金紫色的眼蓋，玫瑰紅的唇，頭發編成時下最流行的小辮子」這一段是玫瑰被傅家明點燃了愛意之後的描寫。在【玫瑰的故事】中，人物的存在其實是在描寫一種生活情態，優雅的、高貴的、內斂的、自持的等等，所以才會出現「繼子愛上繼母」，「兩兄弟愛上同一個女人」的瘋狂橋段，讀者們當年也並沒有覺得離奇古怪，但若換作今時今日，的確是無法直視的狗血劇情。
年少時我看過不少亦舒的小說，唯獨對【玫瑰的故事】十分無感。在這個故事裏，美貌的特權掩蓋了懸浮、虛弱的愛情和婚姻。小說裏，無論是玫瑰和莊國棟激烈、瘋狂的一見鐘情，還是和方協文平淡麻木的婚姻生活，幾乎都是寥寥幾句判詞，一帶而過，「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算是【玫瑰的故事】貢獻的金句之一。正是這些輕描淡寫的詞句，留給了編劇足夠多的空間去補全故事的前因後果。
故事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香港轉移到2001年的北京。電視劇與小說相比，做了非常大的改動。
首先是人設身份的調整 。原著中，玫瑰的家庭出身是千金小姐，從小被家庭呵護從未吃過任何苦。或許是擔心劇情脫離觀眾，玫瑰的身份也從千金小姐變成了書香門第家庭的寶貝女兒。小說裏玫瑰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一輩子都在衣食無憂的處境中戀愛。 而在劇中的玫瑰，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她是有自覺意識的，學習與尋找意義是劇情上重大的突破。
其次，在玫瑰之外，增加了女性群像。 小說裏的世界是圍繞著玫瑰打轉的，前後有九位有名有姓的男士喜歡或暗戀她，而出現的女性角色中，蘇更生已經算是亦舒喜歡的人物，但著墨依然不多，並沒有黃振華和蘇更生的成長型情感線。作 為知書達理的黃夫人，蘇更生是最接近「亦舒女郎」的，既有對愛情的精打細算，也有一顆洞察世事的冷峻心靈。
劇中的蘇更生成為了玫瑰的上司，多了許多復雜的向度，從被繼父強奸的原生家庭破碎往事，到成年離家後的自立奮發，再到和黃振華你來我往的愛情救贖，有了更接近觀眾偏好的一種邏輯內核，也更容易讓觀眾對這個角色產生共鳴與認可。除了蘇更生，人間清醒富貴花Tina，瀟灑告別悔婚男友的芝芝，以及果斷拒絕非良配的白曉荷。每一個女性身上都閃爍著不同的光芒。
改編最多的地方是夯實了每一段愛情或婚姻的存在。 小說裏，莊國棟有未婚妻，在一次短暫歡愉後拋棄了玫瑰。而劇中的莊國棟則是單身人士，兩人經歷了纏綿的熱戀之後，莊國棟為了自己的前途夢想遠赴法國，他的未來規劃裏壓根沒有玫瑰的位置，所以兩人最終走向結束。
之後，玫瑰遇到的方協文也與小說裏的截然不同，小說裏這樣描寫方協文，「腰間長個士啤呔，一副鈍相，老皺著眉頭，一額的汗，隔一些時候用手托一托眼鏡框」，劇中飾演方協文的可是「九億少女的夢」的林更新，所以這段失敗婚姻的改編切中了當下的女性關註的議題「為什麽男人在婚前婚後是兩副模樣？」
劇中的方協文以討好開場，因自卑而成為一個試圖控制玫瑰人生的男人，這樣一來，婚姻的結束已經不是亦舒所言的平凡與平淡，而是有著勢必要離開的內在動力。 凡此種種的改編，我認為【玫瑰的故事】是符合當下都市話題的，在女性意識層面它並沒有照搬亦舒筆下的時代和角色。
相比瓊瑤，亦舒小說改編的浪潮一直沒有消停，每隔幾年就有一部改編於亦舒小說的電視劇上線，就算罵聲四起，但依然是熱播劇。 比如【我的前半生】【流金歲月】【承歡記】等等，每一次都能迎來一波 「亦舒熱」。
亦舒的小說具有鮮明的時代銘印。她的黃金創作期在上世紀70-90年代。所寫的人物大多以白領為主，講述她們在弱肉強食的香港社會洪流裏的選擇與判斷，在這樣競爭激烈的環境裏，她筆下的女性務必要清醒務實才能活得姿態好看，信奉物質的重要性大過於愛情。 這些思想在當時很有必要，更像是一種適配於物欲橫流時代的生存策略或者是自立宣言。
討論她是不是已經過時，如同是在說，何為當下的女性主義？
所幸，一生勤勤懇懇寫作的亦舒從來不接受采訪，也無所謂他人如何評價她和筆下角色是否過時，拿到錢才是正經事。這自由的傲骨與瀟灑的脾性倒是與她筆下清醒自知的「亦舒女郎」類似。 亦舒聽到「過時」這個詞，應該會像小說裏玫瑰那樣說，「過去並不重要，目前與將來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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