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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到中年,我終於不再「討好」母親

2024-06-15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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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讀者:不二

在日劇【凪的新生活】中,有幾個場景生動地描繪了女主角與她母親之間的母女關系: 當女主角裸辭後收到母親即將來訪的信件時,她的第一反應並非欣喜,而是像即將面對一場嚴酷的拳擊賽般緊張備戰。 為此她特意去購買了一部手機與母親對話,電話中她如同面試中的應試者一樣,小心翼翼地用耳朵「觀察」著母親的每一個反應,努力以最為正確的答案回應著母親一系列的問題。

凪的新生活 】劇照

後面,為了不讓母親發現自己「放飛自我」的現狀,她重新拉直頭發,穿回得體卻束縛的衣物,硬著頭皮把原本用來實作自己夢想的儲蓄金,轉給母親作為修繕房子的費用, 這一切只是為了符合母親心中乖乖女的形象,不想讓母親失望罷了。

這些場景讓我印象深刻,記憶至今,只因為這曾經也是我與母親二十多年來相處時的真實寫照。

母親對於我而言,就像是一個親密而又嚴厲的考官。

那份與生俱來的,曾經臍帶相連的母女羈絆,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她靠近。 因而每當母親能騰出片刻閑暇,以溫和的態度與我交談時,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她傾訴我內心的所有喜怒哀樂,用我所有的秘密來討得她短暫的,全神貫註的關註。

但與此同時,母親難以捉摸的情緒以及對我所行所言的嚴厲審視,又常常使我心生畏懼,想要抗拒逃離。

春色寄情人 】劇照

這種愛恨交加的矛盾關系曾經深深困擾了我整個少年時期,甚至成年後都未能妥善解決。 直到我後來談了戀愛,並準備組建自己的家庭時,我才逐漸領悟到這段關系也並不是難以理解。

原來,母親和我一樣,也一直渴望著能夠擁有一段親密無間的母女關系。只不過,受傳統的東亞家庭習性所帶來的影響,讓我們始終無法擁抱彼此,最終南轅北轍。

1

從出生到現在,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討好」我的母親。

青少年時期,我竭盡全力地學習,只為了得到飯桌上,母親難得的微笑和幾句微薄的贊揚;作為姐姐,我也總是在謙讓著弟弟,用幼小的身軀努力做著大人口中所說的姐姐應該做的事,只因為我不想獲得母親「一點都沒有姐姐樣子」的批評;打小我就搶著做家務,即使寒風刺骨,我也依舊揚起笑臉,搶著去洗碗,並表明自己年紀小,身體的熱量多,冰冷的水流無法使我的雙手起凍繭……

神奇的是,那時的我明明尚未形成一套屬於獨立思考的體系,清醒的思維,便已經身體力行,自動自覺去做一些討好母親的事情。 因為我從生活的自然規律裏,母親忽遠忽近的愛中,就已經意識到這份愛是有代價的,只有我把一切事情做得完美,才能夠贏得母親的愛。

工作後,我更是陷入了「討好」母親的頂峰期。

春潮 】劇照

畢業後,我從校園回到家鄉小城工作,便也因此住在家中,與父母同吃同住。隨著第一筆實習薪資的到賬,母親便也相應地對我提出了她心中的要求。 母親要求我以後每個月要上交一筆生活費用於家庭開支,並希望我能夠拿出一筆較大的費用用於人情往來。 比如,在節日時購買水果禮品去拜訪親戚,或者在弟弟每學期開學的時侯送上一份大紅包以示支持。

母親似乎想要透過這些方式,極力地渴望,我一出家門便能夠回饋家庭,同時她也希望以此來鞭策我,做人不能忘本,要懂孝順、知禮節。

但實際上那時的我,本身薪資便不高,手頭上也沒有多少儲蓄, 母親的要求和期望無疑讓我倍感壓力。

為此,我與母親進行了多次溝通,試圖解釋我的立場和想法。然而,每次溝通都以爭吵和母親的「冷暴力」收尾。最終,為了不想下了班後依舊要面對一個冰冷窒息的氛圍,我終究還是妥協,選擇再次「討好」母親。 不僅每月準時上交生活費,還盡量懂事地承擔家中的大小事務,希望能夠以此來換來母親的認可和滿意。

然而正是因為那次的妥協,卻讓我陷入了更加尷尬的境地。

關於我媽媽的一切 】劇照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比起上班,我更加討厭下了班的時間。因為在家裏,只要母親在忙碌的時候,我便不能享受應有的放松和休閑時光。我需要時刻關註著母親的動態,主動地走進廚房,檢視有沒有需要清洗的碗筷,或者走到客廳,整理一下沙發上的雜物。有時候即使我已經完成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家務,坐在沙發上也不敢有完全的放松。

因為一旦沒有對應上她的需求,便需要在飯桌上承受母親低氣壓的情緒,以及訴說自己腰酸背痛,孩子卻依舊不體貼,不懂事的抱怨。

而當我去外地遊玩時,更是心懷忐忑。我從不敢空手而歸,因為害怕面對母親那冰冷的眼神和冷淡的態度。即使有時候行程匆忙,或者乘坐的交通工具並不適合攜帶過多的東西,我也會堅持買些伴手禮帶回家, 只為了能夠達成母親所說的「在外要時刻牽掛著家人」的要求。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母親的存在如同一根隱形的線,始終牽引著我的情緒和行動。 每當她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便會不由自主地如同一只獵豹般敏銳地捕捉她的每一個細微情緒變化。

盡管我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並不屬於「討好型人格」,不是非常在意他人的評價,但唯獨在面對母親時,我總會不自覺地投入更多的關註。

這種不是發自內心的「討好」勢必會一同帶來屬於它的,後知後覺式的反噬作用。 譬如它會讓人感到疲乏、厭倦,內心也無法真正認同,自尊也隨之不斷搖搖欲墜,就像是一只搖尾乞討的小狗,去討得一份認可和稱贊,而母親也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難被討好。

2

對於我與母親的這份關系,我曾認真地追根溯源過,試圖尋找出為何我們會沈陷於這般扭曲的狀態。

小日子 】劇照

最終我把它定位到了我的童年,我的母親與我的奶奶兩輩之間的分庭抗禮。

生於南方,長於南方的我,與家鄉的部份孩童一樣,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父母親生下我沒多久,便奔赴南北兩方的富饒之地打工掙錢。

等他們掙得一定本錢,回歸家鄉自主創業時,我已經初具了自主意識。面對這兩個匆匆趕回的「陌生人」時,我的第一反應是畏懼和排斥。興許是參雜著兩代人戰爭的因素,我和母親關系尚且未緩和親近,便迅速被拉近了奶奶方的陣營,再加上母親那時剛生完弟弟,註意力更多的便放在了新生兒身上。

等到母親意識到需要拉近與女兒之間的距離時,我已經嚴嚴實實成為了「敵軍的戰友」,心底裏已經固執地認為,母親只偏愛弟弟,而不愛我。平日裏對於母親的教導,我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年輕一代與老一輩的教育理念、生活觀念總會有一定的沖突,而我則站在這沖突的中心點被極具拉扯。 孩童時期,我最討厭的便是一家人坐在飯桌上一同吃飯的時間,因為這裏是母親與奶奶的明爭暗鬥場,而我作為「殺雞儆猴」中的那只無辜的小雞,飯局的後半場總會被憤怒的母親拉出來強行批鬥,從吃飯坐姿到儀容儀表,再到學習態度、為人處世。總而言之,沒有一樣能夠讓母親滿意。

母親試圖著以我的「劣端」來凸顯老一輩教育的失敗,但很顯然她忘了,時代的烙印對每個人的影響。 在許多情況下,一些行為和觀念在特定的背景下本就沒有明確的對錯之分,更多的則是新舊觀念之間的碰撞與交融,以及孩子對愛的感知和回應。

小敏家 】劇照

在這樣高強壓的氛圍下,我逐漸練就了對他人情緒的極強洞察力,時刻洞察著身邊親人的情緒, 試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人保持冷靜和愉快。然而,這也讓我過早地承受了家庭的壓力,導致我的頭腦長時間處於敏感和緊張的狀態,缺乏應有的安全感。

我變得容易對他人的話語產生敵意,甚至突然陷入憤怒之中,這也使得我與母親的關系日益緊張。每當他人的話語中稍帶負面的內容,我便會立即進入一種攻擊性的狀態,像刺猬一樣防備和反擊。

直到我上了初中,父母購置了新房,搬離了舊居,父母與爺爺奶奶之間,才算實作了真正意義上的分居,在物理意義上組建成了自己的小家。 隨著婆媳戰爭的偃旗息鼓,我也被強硬地從奶奶懷抱中抽離,成了這個小家裏,需要看人「眼色」行事的人。

作為此次戰爭中的戰俘,比起小弟天然地就懂得與母親親近,我與母親更像是曾經兩兩相對,而今卻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 母親高舉著獨立自主的旗幟,從舊的家庭中翻身做主人,而我也只能低眉順眼,在新的家庭中努力成為「討好」母親的人。

3

也許是因為過往經歷的影響,當我成年後步入戀愛,並計劃與伴侶組建家庭時,我都始終堅守著一個信念, 那就是避免重蹈母親的覆轍,竭盡全力營造一個沒有情緒負擔、充滿溫馨與歡樂的家庭環境。在日常生活中,我也不斷努力踐行著這一信念。

突如其來的假期 】劇照

然而,就在我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做得還不錯時,不久前的一次經歷卻讓我重新審視了自己的觀念。

在我的生活裏,男友幾乎都會形影不離都陪伴在我身旁,有時候即使要回家,一年也只不過是三四次而已,短短幾天的離別,不足以對我們的情感構成太多的波動。

然而,今年似乎是個例外。 一連幾個假期,男友都選擇回到他的家鄉,即使是前不久的端午假期,他也未能陪在我身旁。 同時,原本與朋友約定好的旅行也因天氣原因取消,這無疑更讓我倍感孤獨,渾身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

記得端午那天,我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手機鈴聲響起,是男友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 他興奮地描述著他與親人朋友的碰面以及品嘗到久違的家鄉美食的歡愉。然而,這些在我聽來卻如同刺耳的噪音,讓我的糟糕情緒更加失控。

我冷冷地回應著他的每一句話,男友偶爾的玩笑或調侃更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上。恍惚間,他的關心變成了我的負擔,他的笑聲變成了我的痛苦。於是我開始用尖銳的言辭攻擊他,甚至對他施展起了我最為熟悉的冷暴力。不知不覺中,我們之間的關系也因為我的失控而緊張到了極點。

直到男友在電話中疑惑地詢問我:「究竟發生了何事,讓你變得如此陌生?」那一刻,我才如夢初醒。 我發現,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復制了母親處理情感的方式——每當我遠離家庭,超出母親的掌控範圍時,母親便用冷淡和疏遠來宣泄內心的孤獨和不滿。

那一刻,我似乎深刻地感受到了,即便我們竭盡全力在成長的道路上避免成為父母的翻版, 命運的筆觸卻總在不經意間,將他們的影子悄然描繪在我們難以察覺的角落。

心靈捕手 】劇照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反思,包括長久以來,我對母親的「討好」行為。

也許「討好」這件事情,在一開始的出現,便是錯誤的根源。正如心理學家薩提亞所說的: 「以犧牲自我價值為代價,否定自己的自尊,並傳遞給我們別人這樣的資訊:我們是不重要的。」我對母親的每一次討好,其實都是再一次地殺死自我。

而今,在與男友的關系中,我無意間復制了我與母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只不過,這次我扮演了母親的角色,透過冷暴力的方式,期待男友也能成為迎合我、討好我的那個人。可這本身就是錯上加錯的行徑,就像是電影【心靈捕手】中的威爾, 深受童年創傷的影響,在與人交往中總是不自覺地重復著父母過去的模式。

幸好如今的我早已具備了改變的能力。端午回來後,我與男友進行了一段長而深的談話,向他坦誠地表達了我內心的孤獨和對他的思念。在傾訴完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那些曾經讓我感到焦慮和憤怒的情緒,隨著話語的流淌,仿佛也變得不再那麽沈重。我意識到,只有勇敢地直面自己的情緒,正視自己內心的需求,心靈才能得到真正的釋放。正如【躲在蚊子後面的大象】一書中所說的: 「要試著學會審視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情緒反應,這樣我們的情感反應就會成為理解我們重要需求的指南。因為沒有一種情緒是突然爆發的,沒有人會毫無緣由地因小事而生氣。」

繼承者們 】劇照

與此同時,我也更加清晰認識到,如今的我,早已無需依賴他人的認可來定義自己的價值,因此我早該戒掉「討好」母親的慣性行為,並與她坦誠溝通。

如果說童年的創傷是一生潮濕的大雨,那麽如今我們已獨立成長到懂得自己撐傘。我想也許不延續過往的錯誤,不放縱自我,不過度放大反芻痛苦,而是用強大的精神內核作為力量,去改掉過往錯誤,這才是真正獨立而清醒的成年人更應該做的事情吧。

因為我們才不是被原生家庭毀掉的東亞小孩,打破幼年時期的那堵高墻,我們都是更為強大且清醒獨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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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桃桃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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