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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軍、顧桃和班宇,關於東北的三重講述

2024-06-30情感

2024年春天,由三聯人文城市聯合策展人崔燦燦共同發起的城市共創計畫「小城之春」正式開啟第二季。在這一季中,我們邀請到15位(組)共創人——班宇、陳彧凡、陳彧君、程新皓、段建偉、耿軍、顧桃、胡尹萍、羅宇傑、苗文轉譯局、佘海晴、孫曉楓、伍偉、袁野、張尕慫、朱嵐清。

作為導演、作家、藝術家、音樂人,他們用自己的創作和實踐,描摹著一時一地的過往、經歷和回憶,也用小城的故事對映著大時代與大變革的背景下,具有代表性的地域興衰、群體命運和關系流變。

作為第二季的起點,耿軍、顧桃和班宇分享了他們與小城的故事。無論作為故鄉還是創作的意象,「東北」對於他們都是無法繞過的話題。

「東北」一詞本身就道明了某種地理上的非中心含義。大興安嶺、黑龍江、長白山構成了「白山黑水」的地理格局,加之近現代獨特的發展軌跡,讓東北人形成了堅固的地域認同和共通的情感記憶。作為中國最早的重工業產業基地,產業基礎孕育了這裏城市經濟,也讓東北早早擁有了自己的市民文化,並在幾十年的時間裏衍生出足以影響全國的區域流行文化。

從「彪學」宇宙到【漫長的季節】,來自東北的小城故事在全國範圍內獲得了廣泛的共鳴。在這一意義上,「東北」不僅是一種地理的、區域的、想象的共同體,更是一面具有時空濃縮意味的鏡子,照亮了大時代下普通人的命運。

在「東北」這一略顯籠統的標簽下,耿軍、顧桃和班宇的創作奏響了三重不同的東北敘事。

電影導演耿軍的創作聚焦鶴崗。因為遠低於大城市的消費水平胡五位數就能買下一套房,這個北方的小城一度是熱搜的常客。但在二十年的創作裏,耿軍勾勒出熱搜之外這座曾經的煤礦城市新世紀以來的發展生態、文化氛圍與個體生存狀態,也描摹出小城節奏下具有辨識度的寒帶面孔。

紀錄片導演顧桃出生在呼倫貝爾,大興安嶺的林區。35歲,放下北京的工作,顧桃回到老家大興安嶺。在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他的鏡頭關註著鄂溫克馴鹿民族放下獵槍,融入現代社會的生存狀態。

在小說作者班宇的故鄉沈陽,公園始終承載著沈陽人的公共生活,也記錄著這座城市的變遷。在一種試探性的回憶中,班宇以作家特有的視角,切片式地呈現出記憶裏的沈陽,也將一些屬於沈陽的場景,折疊進自己的小說。

自述|耿軍、顧桃、班宇

整理|常溫狗、雷妮、榭瑞

編輯|王菲宇

耿軍:熱搜之外的鶴崗,

有一副寒帶面孔

對我來說, 鶴崗 一共分兩個部份,一個是生活裏的鶴崗,一個是我電影創作裏的鶴崗。

二十歲之前我就長在鶴崗,所以對這兒的生活自然特別熟悉。鶴崗的生活質感特別入鏡,我寫的故事也都是這兒的人的故事。沒有辦法,一提筆就會自覺地寫到鶴崗。我在朋友圈裏總說「鶴崗國」這個詞,這是我虛構的一個地方,它對應的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雪國」。因為是虛構的,所以表達上我就可以更自由。

鶴崗天水湖公園,是電影【東北虎】取景地之一,

時至四月下旬,冰面仍未完全融化

視訊靜幀

耿軍【東北虎】,2022年

鶴崗屬於黑龍江省,黑龍江省經常會被一個更大的概念概括,也就是「東北」。黑龍江對我來說就是中國的寒帶,它跟北歐緯度接近,一年裏頭有半年都是冬天。我在這裏拍電影的時候也常常是冬天,差不多下午三點多天就黑了。我很願意管自己的電影叫「寒帶電影」。寒帶最重要的內容是寒冷,人在寒冷的時候就想找暖和的地方呆著, 那些情感溫度濃烈的地方,飯館、打牌的地方、洗浴的地方,這些公共空間其實就是「寒帶人」們解悶的地方。

也正因為一年裏頭有半年多都是冬天,人們閑聊的時間就特別多,天太冷了就幹不了什麽,總是閑聊和聚會,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最後形成了屬於這種區域的、獨特的幽默感。我管這裏的人叫「寒帶面孔」。這兒的人特別晚熟,過了二十五歲,看起來才稍微有了點「社會感」,像是青春期被拉長了。

人們在那些情感溫度濃烈的公共空間打發漫長的冬天

視訊靜幀

我的電影創作是從2001年開始的。第一部短片叫【山楂】,講的是一個年輕人離開家鄉去外地打工的故事。

我電影裏的鶴崗,是一個情感濃度非常高的城市。因為電影它原本就是放大、展開地聊感情、聊事兒的這麽一個媒介和載體,在鶴崗這個區域裏,承載了屬於那麽多人那麽有層次的情感。 一個故事終究要有一個恰當的發生地,我的故事最恰當的發生地就是鶴崗。

老的居民區是最有故事的居民區

視訊靜幀

耿軍【東北虎】,2022年

我固定用的演員有勇哥(張誌勇)、剛哥(徐剛)、寶鶴(薛寶鶴)……這都是我們鶴崗當地的人。還有大慶的張迅、雙鴨山的袁利國,他們都是我合作近二十年的演員了。他們不止是在我的電影裏出演,現實生活中也是朋友,我們常聚。我用他們的名字命名我電影裏虛構的主人公們,所以電影裏的角色一部份來自於與這些朋友的日常現實生活,還有一部份是我虛構出來的。比如鶴崗的剛哥,他就是【東北虎】故事的原型。這些朋友就是我的「劇團」,是「鶴崗國宇宙」的組成部份。

我的親人在這兒,我的朋友在這兒,我覺得最有意思、最有記憶點的地方,都在鶴崗,我的電影裏寫到很多我熟知的鶴崗場景,這些場景是一個個情感座標。

散步的過程、路上見到的面孔,都是滋養耿軍創作的靈感來源

視訊靜幀

【東北虎】結尾,章宇飾演的主人公徐東有一段獨白說:「媽媽背著我去小診所打針,我家到小診所兩公裏,我體重110斤,媽媽體重102斤,她背著我走十分鐘,歇一歇走五分鐘,歇一歇,走兩分鐘歇一歇,我試著自己走,沒走幾步就倒在雪地裏,媽媽拉我起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沒拉起來我,就坐在我旁邊。」

這個情節來源於我小時候真實的故事,我記憶很深刻。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少年了,身體已經很重了,母親背著我,是一個特別吃力的事兒。而故事裏這條去小診所的路,也是我拍【青年】、拍【詩與病的旅程】的那條小路,是一條承載了我和父母、同學還有很多人共同經歷的小路,它也曾經是我們家通往公路和市區的必經之路。

這條小路承載了耿軍和周圍人的共同經歷

視訊靜幀

耿軍【東北虎】,2022年

親人一起共同生活過的地方,和朋友一塊兒上學、交往、喝酒擼串兒的地方,一起走過的熟悉的馬路和街口……這些地方都是記憶。 親人在哪兒,同學在哪兒,朋友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情感座標。 這些座標在我的電影裏成了故事的目的地,有的時候這些情感很隱蔽,在電影裏才顯現出來。電影是一個局部,一個故事的局部,一個情感的局部。

我早期的片子,比如【青年】【錘子鐮刀都休息】,主要的拍攝地就在我家附近。那個地方是塌陷區,所以2015年就都拆平了,我家也就搬到了市區的樓房裏去住。拍【東北虎】我們要在老的居民區裏選景,因為那種老小區是最有故事的,但在現實中已經很難找到。

耿軍曾經的家處於塌陷區,如今已經被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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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在家寫劇本坐不住了,就會出去散步,有點像小偷,也有點像在小城裏日常考古。在鶴崗市區裏,還能找到很多上世紀的雕塑。石頭亭子、看書的少女、梅花鹿和其他動物……這些雕塑帶著上世紀90年代的痕跡,它們分布在老的居民區、過去的廠區裏。廠區拆除或者搬遷,這些雕塑留了下來。

鶴崗因為經歷了迅速的改造,很多原本的環境都消失了。有點後知後覺,後來才發現,其實在拍電影的過程中,也見證了這個城市突飛猛進的改造過程。改造最快的時候,也許在我們拍攝完電影的第二年,這個地方就不復存在了。 因為這裏「新陳代謝」的的速度太快了,也讓我的拍攝變成了「搶救式」拍攝。所以電影也是一個載體,一個把這些從前的環境永遠保存下來的載體。

老居民區裏仍保留著上世紀90年代的雕塑

視訊靜幀

顧桃:大興安嶺回不去了,

那就在城市裏遊牧吧

1970年,我出生在呼倫貝爾,大興安嶺的林區。我的父親早年間在鄂倫春旗文化館工作,他拍了大量鄂倫春族和鄂溫克族的民俗圖片,記錄他們的狩獵、穿著和生活方式。我從他洗出來的照片中看到了鄂倫春族的生活,照片裏他們馴鹿、獵馬,還有篝火、獵槍、撮羅子,那時候覺得簡直就像童話世界。

牧民在草原上飼養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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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後,我就離開大興安嶺,先後去了哈爾濱和呼和浩特學畫畫,一直到25歲從學校畢業。都說25歲到35歲是人生最寶貴的年齡,但我卻覺得自己虛度了青春,慌慌張張,不知道勁往哪兒使。我搞過裝潢設計、做過壁畫,拍了很多自己都不喜歡的照片,總是感覺迷茫、仿徨,也喝了很多的酒。1999年的一天,我決定去北京「北漂」。在北京,我住在一個地下室裏,晚上聽著各種管道裏的水聲,我安慰自己,那是森林裏的潺潺流水聲。

32歲那年,我回了一趟大興安嶺老家,那時我已經四年沒回家了,我看到母親一頭白發,父親一直在森林裏拍攝、生活,當時他的腿已經走不動了。我想著為父親做點什麽,於是那年的大年初二,我坐綠皮火車去了黑龍江省最北部的滿歸。這裏居住著使鹿部落,叫「敖魯古雅」,鄂溫克語裏是「楊樹茂盛的地方」的意思。在外面的世界雖然生存不難,但是總覺得精神上困苦。久別回到家鄉,喝到這裏的水,看到森林裏樹的影子、奔跑的野鹿、天空中的雲彩和飛鳥,我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呼吸。人一有呼吸,就順暢了。

在希拉穆仁草原上奔馳的馬群

視訊靜幀

當時我雖然我沒學過電影,但我很快決定要拍一部紀錄片,去記錄一個少數民族在這個時代的變化。最開始,我帶著一台小攝影機,跟著鄂溫克族人上山刨冰、挑水、找馴鹿,一路觀察,到2005年的時候,我放下了北京所有的工作,開始正式的拍攝。那一年我35歲了。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深入到部落腹地,和使鹿鄂溫克族人一起生活。我用本能和直覺觀察他們生活的日常,跟他們一同與馴鹿在一起。因而整個故事的變化都是連貫的。有了自己的視角,才會有自己的表達。

部落酋長瑪利亞·索在森林裏生活了90年

顧桃【敖魯古雅·敖魯古雅】,2007年

使鹿鄂溫克族,三百年前從西伯利亞遷徙而來,在大興安嶺的山林中,靠著狩獵和飼養馴鹿為生。2003年,隨著「生態移民」政策開始推進,人要下山到定居點生活,鹿也要下山,獵槍被沒收了,鄂溫克族人不得不結束傳統的狩獵方式。搬到山下之後,雖然住得好了,但許多獵民適應不了山下的生活,馴鹿也不適應圈養,鹿損失慘重。於是有馴鹿的人家把鹿又移回山上。

敖魯古雅當地有一個老人,叫瑪利亞·索,她是部落的酋長,也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在森林裏生活了90年,她沒有隨著「生態移民」下山。我的第一部片子【敖魯古雅·敖魯古雅】,講的就是瑪利亞·索和幾戶返回森林的獵民的生活。在敖魯古雅,我認識了柳霞,她愛唱歌,愛曬太陽,也愛喝酒,愛遙遠的兒子。她的兒子雨果從小就被一個基金會送到無錫上學。2007年,我把雨果從南方帶回大興安嶺,在此之前,雨果和母親已經有三四年沒見面了。我借了一台相機,拍下了雨果剛下火車和柳霞重逢的畫面。後來,我又跟拍了母子倆的相處,剪輯成了【雨果的假期】。

五年之後,我整理前前後後的素材,剪出了一部叫【犴達罕】的紀錄片。犴達罕是大興安嶺森林中的駝鹿,瀕臨絕跡。它們雖然體型健碩,但特別敏感,我片子裏的主人公維加也是這樣。他是個藝術青年,寫詩,畫畫,喝完酒畫完畫,就把畫燒掉。我記錄他的日常,聽他講述狩獵文化的衰敗,又跟著他到了海南三亞,看著這個曾經的獵民蜷縮在城市的出租屋裏,甚至最後被送進精神病院,就像一頭被獵人死死套牢的犴達罕。

維加就像一頭被獵人死死套牢的犴達罕

顧桃【犴達罕】,2013年

從35歲到53歲這個階段,我完成了長時間、跟蹤式的紀錄片拍攝,我的創作逐漸形成了一個主題,就是關註中國北方少數民族在當下社會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況。 紀錄片拍完了,森林是回不去了,因為小孩也長大了,大人變老了,老人走了,當初我拍的那幾戶獵民最終也都下山了,雨果也成了新的馴鹿人, 2022 年的夏天,我收到了瑪利亞·索去世的訊息。

時代在變化,我在變化,拍攝方式也在變化。前幾年,我把家搬回了北京,住在京郊宋莊的潮白河邊上,我用草原和森林帶回的材料,搭了兩個蒙古包,還有撮羅子,算是保留著和自然最後的聯系。我也去了更大的世界:在新疆拍攝哈薩克族遊牧民族,在山西、河南、河北、貴州斷斷續續地停留,也開著大篷車一路從草原出發到雲南,在大理呆了幾天。大理太舒服了,舒服得讓人難受,我還是習慣被北方的寒氣包圍。

草原上的蒙古包是遊牧民族的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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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我開始在內蒙古辦遊牧影展,尋找中國的獨立導演,也尋找北方最後的薩滿。一邊繪制「薩滿地圖」,一邊填充「中國獨立導演地圖」, 就像北方的少數民族隨水草而居,不斷地轉場一樣,我也在用一種遊牧的方式去生活、去拍攝。

我覺得現代人,都進入了一個遊牧的時代。 在我們經歷的任何生命狀態中,都能找到一種「遊牧」的方式。它不一定要經過風吹日曬,也不一定要經過風餐露宿,我們有理解世界的本能。 去看一個風景,去吹一場風、淋一場雨,去把我們感受到的溫度、濕度和情緒都找到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去寫自己的文章,唱自己的歌,畫自己的畫,拍自己的電影。真正的自由不是身體上的自由,而是表達的自由。

顧桃和朋友們一起眺望遠方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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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宇:沈陽的公園裏,

有一個昨日的世界

小的時候,勞動公園是附近最大的一個公園,因為離得近,我去的次數也是最多的,所以它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的新鮮感。1990年代,它是收門票的,門票費幾元,各項遊樂設施也都是要繳費的。

當時經常有一些帳篷劇團來演出,像賈樟柯電影【三峽好人】裏面的那種劇團,比如美女花瓶之類的,近乎江湖騙術,還有一些變魔術的演出。我小時候對這種獵奇的東西特別感興趣,非常想去看,但是家人從來沒有讓我去看過。

南湖公園的夜晚籠罩著迷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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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我進那公園,回頭一看就是一個孫悟空打扮的人,拎著金箍棒,在公園的入口處走來走去。他真是特別莊重的大聖打扮,頭上垂著兩根長長的辮子,非常威風地披著一件鬥篷,手中不停地耍弄那根根金箍棒。

那個時代的勞動公園,遊玩計畫不斷在換,什麽流行,裏邊兒就弄出來一個什麽。比如說,1996年、1997年左右,開始流行滑旱冰,公園就建了一個旱冰場。旱冰輪的巨大聲音,每天環繞在勞動公園的上空。公園裏也曾經有個遊泳池。我在小說裏面也寫到過,還有小孩坐的、轉來轉去的遊玩設施。

今天的南湖公園仍有旱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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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勞動公園門口出現過一條巨長的夜市,我覺得熱鬧的頂點大概是在1996年到2001年之間。我一個好朋友的母親,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在夜市支一個攤位,東北話說「兌了一個床子」。據她說,床子的月租也不太貴,夜市整體的銷售情況還不錯,所以還是挺賺錢的。

當時年周末或者節假日的晚上去那個夜市,都是摩肩擦踵的狀態。你能非常明確地聞到一種味道,就是烤魚的味道。他們把焦炭的焦火放在一個圓爐子裏,焦炭的溫度特別高,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味道。烤的是偏口魚,也就是比目魚,整個街上都是那種很香的烤魚的味道。走在這股香味裏,真的有一種很熱烈的感覺。

夜晚獨自坐在勞動公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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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個夜市後來就被取消了。大概是在2000年初左右的時候,勞動公園就不收門票了。那會兒,整個公園呈現出一種相對荒廢的感覺,也沒什麽人管理。每天,也就是附近的居民遛彎的時候進去轉一轉,雜草已經長到了台階上。在成為網紅公園之前,勞動公園旁邊有很多人打牌或者打麻將。有一些情節,我在小說【冬泳】裏寫到過。

再後來,勞動公園突然被大家關註到。因為裏邊有很多唱歌跳舞的,並且算是奇裝異服,有很多穿著不拘一格的的中老年人,每天運動、跳舞,享受自己的生活,展示自己,慢慢的就被網路上的獵奇心理關註到,一點點就擴散開來。

大概是去年或前年,勞動公園開始有一個大的整修去年,我陪朋友去了一趟勞動公園,裏面有各種各樣跳廣場舞的,也有打球的、帶孩子玩的,看起來是一片吵鬧的祥和。

勞動公園的「聞哥」酷似【漫長的季節】裏的馬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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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小的時候一直到十一、二歲,我都覺得沈陽這座城市裏,到處充滿了巨大的機器。那是一種對於龐大物體和莫名冷硬物體的恐懼。 你會覺得這個東西太堅硬了,你的拳頭鑿上去上去,受傷的只能是你自己,它輕輕一個位移,你就要銷聲匿跡、灰飛煙滅。

我覺得以前沈陽是有一種冷、硬、渾、頑固,不易融化的特質,就是在它性格的底色裏面,有一些堅固的、猛壯的氣息存在。 像一些河流裏春天開化水底下面仍在結的冰層——雖然在物理現象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確實會覺得你不想觸及到它更深的地方,因為那更深的地方好像你既沒辦法描述,也沒有辦法解釋。但是隨著水位一點點上升,你會發現它原來也沒有冰,也不是沙石,而是跟陸地一樣的平地,並且它的水已經在漫渙開來,被太陽馬上要照射幹凈了,就是跟別的地方沒有什麽區別。

舊時的沈陽冷硬,充滿了不可接近的龐大機器

圖為沈陽工業博物館館藏

直到今天,每個公園有那麽相對集中固定的一些人。不僅在沈陽,在別的城市我也看到過類似的群體,我覺得那可能是一代人的集體生活的習慣使然。

其實更早的時候,應該是在2005年到2010年之間,勞動公園這一帶出現了一些有強烈表達欲的人。 他們以老年男性為主,年紀大概在60歲上下或60歲到70歲之間,聲音洪亮,精神矍鑠。他們在那一帶閑逛,找人去傾訴自己、聊聊天,發表對時事的一些看法,想要用最大的聲音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告訴給別人,並且想要收獲一些認同。我覺得他們應該是很孤獨的人。這和後來那些跳舞的人,本質上會有一點接近。

在勞動公園裏運動表演的人

視訊靜幀

渾河西峽谷附近也有這樣的人,他們像是非常默契地組成了一個樂隊那樣。 有一天,我在渾河西峽谷看到一群人放風箏。比較傳統的風箏一般是燕子,或者是一個比較可愛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那一次,天上飛了好幾個風箏,都是巨大的蟲子——準確地說,我分辨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只能把它形容為一種蟲子。背光之下,擡起頭,「蟲子」能阻擋住太陽,四周散發出金燦燦的光暈,風箏看起來又完全是黑色的。


當時,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小說的場景,雖然我不覺得它可以直接作為小說情節橋段以及人物的某種譬喻,但是它確實是一個打動了我的情景。我就把這個片段寫到了小說【夜鶯湖】裏。

渾河西峽谷放風箏的人

視訊靜幀

以前,我在小說裏面會沿用一些真實的地點,讓小說的虛構性得以驗證。虛構性這個東西一旦變為現實,或者說裏面摻雜進一些現實的部份,有可能會在某一個維度、某一個空間面實作,這也是所有小說的願景之一,也是我寫小說的一個驅動力。

我在寫第一本書的時候,還想要恢復我所見識過和理解過的昨日世界,但是寫到第二本和第三本,我已經沒有了這種想法。 我能想起來的感受,好像已經寫得差不多了,而這個世界在不斷輪轉和變化。

班宇把在混河西峽谷看到的景象寫到了小說【夜鶯湖】裏

視訊靜幀

視訊主創資訊

vol.1:鶴崗寒帶面孔

共創人: 耿軍

出品: 賈冬婷

監制: 王菲宇

統籌: 吳小霜

攝影指導: 徐爍豐

攝影: 馬驁

剪輯: 劉聰

視覺設計: another design

特別鳴謝: 王欣、勇哥

裝置支持: 適馬 SIGMA

部份素材來源:

【詩與病的旅程】,2010,耿軍

【東北虎】,2021,耿軍

vol.2:遊牧,從草原到城市

共創人: 顧桃

出品: 賈冬婷

監制: 王菲宇

統籌: 俞冰如

攝影指導: 徐爍豐

攝影: 馬驁

剪輯: 馬驁

視覺設計: another design

特別鳴謝: 朱穎、 走馬電台 Horseradio、張偉仁、郭城、朝魯圖牧場

裝置支持: 適馬 SIGMA

部份素材來源:

紀錄片【敖魯古雅·敖魯古雅】,2007年,顧桃

紀錄片【烏魯布鐵】,2014年,顧桃

紀錄片【雨果的假期】,2011年,顧桃

紀錄片【尋找薩滿】,2020年,朱穎

音樂【Margiin Ulaan Tsetseg】,2014年,走馬電台Horseradio

vol.3:沈陽的公園是一本小說

共創人: 班宇

出品: 賈冬婷

監制: 王菲宇

統籌: 吳小霜

攝影指導: 徐爍豐

攝影: 馬驁 程蒲

剪輯: 馬驁

視覺設計: another design

特別鳴謝: 沈陽工業博物館 Gallery Where

裝置支持: 適馬 SIGMA

「小城之春」 第二季展覽

展期: 2024.6.29-2024.10.8

地點: 中牟·理想社群共享中心·社群美術館

策展人: 崔燦燦

聯合發起人: 崔燦燦 賈冬婷

出品方: 三聯人文城市

主辦方: 三聯人文城市/三聯生活傳媒有限公司

中牟文化旅遊投資有限公司

策展人&

聯合發起人

崔燦燦

策展人,寫作者。作為當今藝術領域最有代表性的策展人,主要展覽和活動從2012年開始有上百場,涵蓋藝術、建築、設計和電影等。

賈冬婷

三聯人文城市&三聯中讀執行總編輯。2005年加入三聯生活周刊,專註建築&城市報道,2020年起,策劃三聯人文城市獎及人文城市季。

聯合發起人

共創人

班宇

@ 遼寧沈陽

小說作家

陳彧凡

@ 福建莆田

藝術家

陳彧君

@ 福建莆田

藝術家

程新皓

@ 雲南滇越鐵路沿線

藝術家

段建偉

@ 河南許昌

藝術家

耿軍

@ 黑龍江鶴崗

導演

顧桃

@ 內蒙古希拉穆仁

導演

胡尹萍

@ 四川瀘州

藝術家

羅宇傑

@ 山西浙水

建築師

苗文轉譯局

@ 苗語地區

興趣小組

佘海晴

@ 廣東佛山

藝術家

孫曉楓

@ 廣東汕頭

藝術家

伍偉

@ 河南鄭州

藝術家

袁野

@ 河南中牟

藝術家

張尕慫

@ 甘肅靖遠

西北根源音樂人

朱嵐清

@ 福建東山島

藝術家

「小城之春」計畫團隊

聯合發起人: 崔燦燦、賈冬婷

策展人: 崔燦燦

展覽統籌: 宋洋、袁瀟雪

展覽執行: 俞冰如、吳小霜、吳佩珊

視訊出品: 賈冬婷

視訊監制: 王菲宇

視訊統籌: 袁瀟雪、俞冰如、吳小霜、

雷妮、張秋雨、蔣瑞華

活動統籌: 潘鴻

內容傳播: 王菲宇、俞冰如、

蔣瑞華、吳佩珊

視覺設計: anotherdesign

三聯人文城市聯絡方式:

官方公眾號:@城市家City+

官方視訊號:@城市家City+

官方小紅書:@三聯人文城市

官方網站:

官方信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