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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高分爆款【我的阿勒泰】:走進治愈無數人的「遠方」

2024-05-17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記者|孫雅蘭



8集迷你劇【我的阿勒泰】僅播出4天就結束了,但它引起的話題效應始終居高不下,不僅帶動十幾年前就引發過閱讀熱潮的同名散文集再次暢銷,也將遙遠的阿勒泰推上「下個旅遊熱門地」的選項。劇集於不久前在北京國際電影節上舉行首映展時,導演滕叢叢稱這是一部為情懷而做的,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作品,她更加著眼於它長久的生命力。如今看來,它在當下所創造的及時性熱度已經超出許多人的預期。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抓住散文的氣質

如何將一部情節疏淡、註重抒情的散文集改編成可看性強的影視作品? 這幾乎是所有人聽說這部劇時的第一反應。導演滕叢叢也並非一開始就有了成熟的想法,但她仍然堅定地買下了【我的阿勒泰】的改編版權,那是在2018年,她剛拍完自己的電影處女作【送我上青雲】。 在此之前,她一直對李娟筆下的世界念念不忘,覺得這本書給自己帶來了一個「新的看世界的角度」。

拿到版權後,滕叢叢第一時間想將這本書改編成電影,便聯系了自己的大學同學、制片人齊康,想聊聊計畫開發的想法。齊康在她的推薦下看完了散文,書中所呈現的遊牧民族的生活以及作者對待生活的達觀態度觸動了他,「這能讓長期生活在城市中,面對各種焦慮和壓力的人,得到精神上的放松和治愈。」同時,他也如實向滕叢叢反饋了自己的另一個感受:「故事上很難架構,文藝內容比較強,從純商業邏輯上來看不太討喜,要做的話,成本不會太高。」考慮到當時的市場環境,電影的改編工作就此擱置。采訪中滕叢叢告訴我,那時的她「並沒想得太明白,也沒那麽著急。」

又過了一年多,滕叢叢再次找到齊康,問這個事情還能怎麽盤活,「能不能做成劇?」2020年,長久的居家生活讓她覺得自己跟李娟書中的世界更加貼近了,「每天的生活很簡單,只是關心糧食和蔬菜。」繼而又很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風景,去感受大自然。」改編【我的阿勒泰】的沖動更強烈了,「一定要把這個做出來。」那時,齊康正在開發愛奇藝的另一部迷你劇【平原上的摩斯】,積累了一些相關領域的經驗,加上公司也很支持迷你劇的探索、創新。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然而,劇本創作中的焦慮始終如影隨形,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尋找作品在藝術性和商業性之間的平衡。 開發過程中,國內幾乎沒有可供參考的作品,他們看了很多國外的迷你劇。「我們不希望做成曲高和寡的東西,還是要引發大眾的共鳴,跟大眾產生對話。」齊康說,最重要的是「不改變李娟原著的氣質和底色」,這是計畫之所以成立的初衷。

如何抓住原著的精神氣質,成為這部散文集改編過程中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 滕叢叢承擔了主要編劇的任務,與她一起合作的還有另一位編劇彭奕寧。兩人從原著中提煉出了最吸引自己的兩點,一方面是作者對哈薩克族人及其生活的觀察,另一方面是作者在蒼茫環境中面對生活的態度,兩種心境匯聚在一起,前者自由達觀,後者敏感鮮活。

滕叢叢說,她從書中感受到一種被「治愈」的心情, 「人對物質生活和功名利祿不苛求,他們並不富裕,但可以安然自得,把生活過成詩,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樸素的智慧。」 因此,這部劇中處處散落著一些無需推動劇情發展的「閑筆」,目的就是保留原著中的恬淡氣質。

李文秀(周依然飾)從烏魯木齊回到「彩虹布拉克」,晚上睡覺時床突然塌了,一旁的母親張鳳俠(馬伊琍飾)絲毫不受影響,嘟囔著說句「又不是天塌了」,然後接著睡。時間漸漸流逝,李文秀身上的松弛感也開始浮現,住在漏雨的帳篷裏,能淡定地想辦法用塑膠袋接雨,不僅不叫苦,還十分得意於自己的小聰明。

彭奕寧則很喜歡原著中時時流露的幽默感,並且是一種夾雜著淡淡憂傷的淡淡幽默,「能在這麽困難的環境中經常開玩笑,是一種特別可貴的品質,凸顯出人是非常堅韌的,又好笑又讓人心疼。」劇中一些引人發笑的場景,總是適時抖落出生活的艱難,張鳳俠家中的電視因為訊號不好淪為了擺設,她便用石頭砌出了一台「電視」,為奶奶口播電視節目,一群人圍成一圈煞有介事地觀看。這是原著中沒有的段落,但苦中作樂的精神卻與原著一脈相承。

為了呈現原著的精神氣質,劇集充滿了對書中人物性格和生活場景的還原,但並非一一復刻,而是進行了二次創作。滕叢叢從書中提煉出了張鳳俠這個人物灑脫、強大的性格,並在劇中為她註入了新的特點,一種「江湖俠義」。書中外婆的角色也改成了劇中的奶奶,這樣一來,張鳳俠與奶奶之間便不再有血緣關系,她照顧奶奶便不再是出於道義,而是出於「俠義」,「有時候血緣是一種家庭的束縛,還有道德的捆綁。」滕叢叢說。張鳳俠對待奶奶的方式盡顯她的率性本色,不管是當奶奶吵著要回沈陽,還是把一塊玻璃當成綠寶石,張鳳俠都會順著哄她,從未流露出不耐煩或強制幹預的態度,「她很尊重婆婆,會跟對方平等地對話,這是這個女人身上非常美好的品質。」

對於書中內容的選取,滕叢叢非常註重自己的第一感覺。 構思劇本之前,為了「清空」自己的思緒,她刻意時隔兩個月後再捧起原著,想營造一種首次閱讀的體驗,然後僅憑直覺標註出書中打動自己的細節,這些細節就有了被轉化成影像畫面的可能。

劇中女澡堂那場戲便是這樣出來的,原著中李娟用細致的筆觸描繪了「我們這裏的女澡堂」,她寫道:「異樣的歡樂氛圍在嘩嘩流水中一鼓一鼓地顫動」。滕叢叢的女性視角為這場戲賦予了溫暖明媚的質感,暖黃色的色調中,水汽氤氳升騰,女人們互相搓澡,孩子在一旁嬉戲打鬧,歌聲漸漸響徹澡堂:「金色阿勒泰,山水之靈,綠草如茵」,鏡頭最後定格在李文秀因被眼前景象感染而發著亮光的雙眸上。「我覺得這是一種生活質感的體現,也是一種情懷的體現」,滕叢叢說。

造夢,也破夢

劇本創作過程中,滕叢叢始終堅持對現實的尊重和依循,這既包括對原著的還原,也包括對真實生活的再現。2020年,她和彭奕寧踏上了去新疆的采風之旅,這成為彌補散文內容空白、構建劇集主線故事的重要素材來源。

原著書寫的世界停留在2000年左右,這成為兩人深入牧民生活區以後著力想要挖掘的歷史。在持續走訪了多戶牧民家庭後,滕叢叢得出一個深刻的感受, 「古老的遊牧文化正在明顯地消失。新一代的哈薩克族小孩,接受的是現代化的教育,讀書、生活都在城市裏,他們享受過現代文明後,很難再回到那種古老、寂寞、艱苦的遊牧生活。」 這種感受最終形成了劇集的敘事主線,【我的阿勒泰】劇中,巴太(於適飾)一家人的代際沖突貫穿始終,年輕的巴太希望留在馬場工作,他的父親蘇力坦則希望他留在牧場,兩人之間的矛盾越積越深,最終爆發。在滕叢叢看來, 這是「新舊兩代人之間的摩擦,也是兩種生活方式的摩擦。」

事實上,遊牧文化的消失在散文集中也有所體現,在李娟的另一本書【冬牧場】中,她以旁觀者的視角記錄了這一現象。2010年,李娟跟隨哈薩克牧民居麻一家深入阿勒泰沙漠深處的冬牧場,見證了牧民艱辛繁重的勞動日常,以及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的變遷,孩子們喜歡玩手機、看電視,努力學習漢語,都想去城裏打工,大人們也在考慮定居生活。李娟在書中稱哈薩克人為「全世界最後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遊牧民族」,她寫道:「我的眼睛比鏡頭更清晰更豐滿地留住了一切——這最後的遊牧景觀,這最深處最沈默的生存。」

哈薩克女性的生存困境,也被滕叢叢以敏銳的直覺捕捉到了,原本書中的寥寥數語,被她看出是可以擴大深入的沖突,融入對現實的關照。

書中曾提到一雙孤兒,父親渡河時被水沖走,很快媽媽便改嫁,按照傳統,嫁人的寡婦不能帶走前夫的孩子,於是兄弟倆一直跟著爺爺生活。滕叢叢十分留意這個細節,在新疆采風時,她專門去找當地女性聊天,了解她們的生存處境。後來劇中便有了寡婦托肯這一角色,一個總是被丈夫忽視的哈薩克女人,一肩扛起照護孩子的責任和繁重的家務,丈夫死後她想改嫁,卻被娘家指責丟人,公公還不允許她帶走孩子。

采風過程中的所見所聞,讓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創作者對生活在馬背上的人群產生了更直觀的認知。 彭奕寧至今難以忘記那種「身處特別寬闊的草原當中,心胸為之一暢」的感覺,生活在這裏的人也給她留下「自由、松弛」的印象。

一次,劇組向一位小姑娘問路,小姑娘直接坐上車,要給他們帶路,對人毫無戒備心,到了目的地,再等著路過的人捎她回去。哈薩克人的婚禮總是有持續不斷的舞會和活動,從婚禮前一天一直玩到婚禮後幾天,夜以繼日地唱歌跳舞,仿佛不知疲倦。在這段短暫的旅程中,彭奕寧收獲了相當密集的贊美,從「衣服很好看」到「你好棒」再到「我喜歡你」,牧民直抒胸臆的表達方式讓她深感意外,「他們真的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表現在劇集中,幾乎每個哈薩克人都是直來直去的性格,巴太敞亮直接地向李文秀表達了愛意,巴太的嫂子托肯整天把「我愛你」掛在嘴邊,帶動內斂的李文秀也變得活潑起來。

遊牧民族的生活在現代化行程中所面臨的沖擊,還表現在與外來人口在不同價值觀上的碰撞。 劇中巴太和李文秀之間的感情,始終籠罩著一層不同文化相沖突的陰雲,能否留在牧場生活決定著父輩對待他們感情的態度,巴太心愛的賽馬意外離世,則成為兩人所代表的不同文化碰撞的具象展現。

劇中唯一的「反面人物」是高曉亮(蔣奇明飾),為了錢不擇手段,欺騙身邊人,充滿賭徒心態,總是想走捷徑,為挖蟲草不惜破壞遊牧區的生態環境,與當地人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滕叢叢告訴我,加入這條敘事視角是她從原著中領悟到的真實——歲月並不是一直靜好,實地采風後更讓她確信: 「我願意造個夢給大家看,但做完夢後,我們總有面對現實的那一刻。」

在【我的阿勒泰】一書中,作者曾用了最長的篇幅來描述木耳的出現和消失,所呈現的正是外來人口對當地生態及生活的影響。伴隨著更嘈雜的人群進入深山,野生木耳也突然出現在老林中,木耳越來越受歡迎,價錢越來越高,采摘者也越來越多,幾年後,木耳突然消失了。後來人們又開始挖蟲草、挖黨參、挖石榴石,爭相恐後地掠奪,山腳下、森林邊四處狼藉。

遙遠的阿勒泰並不能承載田園牧歌的想象,這是原著中自然流露的憂思,也是劇集不想回避的表達。 最終,劇中李文秀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也迎來了自己的成長,從膽小莽撞變得成熟勇敢,見過世界以後,再次選擇回到「彩虹布拉克」。這是滕叢叢一開始就想好的收尾方式,「最後我們能看到現實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劃破這個烏托邦的夢,但一切都不是無來由的,主角也要經歷世事無常和突如其來的成長,才能找到那份堅定的自我到底是什麽。」她想用李文秀的變化來投射年輕人的成長心境,「我們捫心自問,十幾二十歲的時候,也不是能看明白這個世界的人,都是摸爬滾打一點點探索邊界在哪裏,等到相對了解了,才能夠跟這個世界更好地融合。」

自然很大,人很小

【我的阿勒泰】播出結束後,許多觀眾覺得8集時長不夠,尤其是後面幾集情節推進加快後,許多細節仿佛沒能來得及展開,而觀眾還想繼續看下去 殊不知,8集的體量已經是劇集擴充內容後的結果,最初原定計劃只有6集,齊康作為制片人主導的另一部迷你劇【平原上的摩斯】便只有6集,他考慮的是整體市場的狀況,「大家的生活都很忙碌,時間很有限,想要贏得觀眾,或許得想辦法讓內容更凝練。現在我們看到的是結果,如果真的做到十幾二十集,效果還會是現在這樣嗎?」

【我的阿勒泰】拍攝了56天,相當於每7天拍攝一集,「這個周期對於一部劇集來講,很奢侈了;而對於從電影轉型劇集創作的導演而言,這樣的周期又顯得有些局促。」齊康說。對滕叢叢來說,8集的創作體量已經逼近她在體力和腦力上的極限,通常一部90分鐘的電影也需要拍攝五六十天,而這次她用同樣的時間拍攝了300分鐘的劇集, 「我沒有把它當成常規劇集去做,而是把它當成電影在做。」

為了呈現電影的質感,在文學思維之外,滕叢叢還希望能用影像手段來支撐她的表達。 原著中作者對新疆環境的描繪在行文中隨處可見,人和環境之間的關系成為這方生活的重要一環,為了最大限度地呈現原著這種特質,滕叢叢采風時圍繞阿勒泰走了一圈,最終劇集的主要取景地定在了哈巴河縣,縣裏的豐富地貌給了她拍攝的信心,湖泊、草原、戈壁、沙漠等一應俱全。「它的風景跟我們的主題很契合,在這樣一個天大地大的地方,人是很渺小的,所以會敬畏自然,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多瑣事都真的不算什麽了。」因此,劇中經常用到大而全的遠景,「在這樣的地方我還老拍近景的話,有點暴殄天物吧?」滕叢叢說。

攝影指導劉懿增常年從事電影拍攝,在明悉導演的需求後,最讓他犯難的問題是,這部劇要考慮的不是簡單地把景拍好看,而是如何用鏡頭捕捉李娟筆下感性抽象的意境,那也是他閱讀原著時最被吸引的地方 早在看散文時,劉懿增就開始不停思考劇集的影像基調,最後他想明白了,「許多鏡頭運動時,一定是很緩慢柔和的,輕描淡寫的感覺。」這在天氣變化莫測的草原、戈壁上,為攝制組徒增了許多困難,這意味著無論是遭遇刮風還是下雨,都要保持攝影機的穩定。

柔和的運鏡是為了呈現人在自然環境中的放松與和諧。劉懿增向我舉了一個例子,李娟書中經常寫到自己在草原上就地而眠的情景,但這裏的睡覺不是簡單地躺倒,而是充滿了人對周邊環境的感知,包括感受到陽光的撫摸,聞到青草的氣味,「她的語言其實很樸素,但樸素裏有種味道,帶給人強烈的沈浸感。」劉懿增將自己的理解融入了鏡頭語言之中,拍攝李文秀在草地上睡著的場景時,鏡頭非常緩慢地從近處搖至遠處,人遠遠地淹沒在開滿黃色小花的草地上,周圍的鳥聲蟲鳴盡收耳底。

李娟筆下的人在自然面前通常顯得很渺小,這也是攝制組到了新疆以後最大的感受。為了呈現這種渺小感,劉懿增在呈現人和環境的關系時,常常把人放置在畫面的最下方,更多的空間留給景物。這樣的構圖手法被反復使用,在城市和草原中呈現出了一組對照關系,當李文秀在烏魯木齊工作時,人行走在巨大的立交橋下,如同困在鋼筋水泥的世界;當她到了草原,巨大的背景變得滿眼翠綠、天高地闊,人的心境也隨之變化。

與此同時,在劉懿增的理解中,李文秀作為一個作家,其實擁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現實中的世界,一個是寫作中的世界。 在現實面前,她可能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但在後者主觀的世界中,她又可以很變得無限大,「一支筆,幾張紙,一瓶墨水,就能構建起她的世界。」 為了突出這種意象,劉懿增想到了一種超現實的表現手法,當李文秀終於在草原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寫作方向後,鏡頭給了她端坐寫作時一個透視的特寫,提筆吸墨的一瞬間,墨水滴落在瓶中,泛起一團黑色的漣漪,「就像滔天巨浪一樣。」劉懿增想用這樣一個非寫實的鏡頭,放大人物的內心世界。

人和自然緊密相連、融為一體,散文用細膩的筆觸勾勒了一個這樣的世界,劇集要怎樣表達這層意味? 在劉懿增看來,動物也是自然的一部份,拍出人和動物之間的關系也能準確地服務於劇集主題。

劇情最後,在一場與外來人的爭端中,巴太為了救人親手射殺了自己最心愛的馬,在哈薩克族的傳統中,馬擁有極其尊貴神聖的地位,巴太的痛苦既可視為失去至親的痛苦,也可理解為草原文明遭遇現代化沖擊的艱難適應。在劉懿增的鏡頭中,巴太坐在馬背上拉弓射箭時,在夕陽的逆光下,形成一個半人半馬的剪影,人和馬仿佛融為一體,「在巴太身上,體現了人和動物特別真摯和簡單的感情。 這一切畫面背後想呈現出來的,都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一切都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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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布雷克 / 稽核: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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