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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的士，前往機場，離開黃山。原本隨意翻看著手機，聽見司機吹起了歡快的口哨聲。我放下手機，看看路兩旁的模組屋。樹木在雨後散發出清新的嫩綠，令人賞心悅目。也許以後不會再來這座城市，也許哪天因為某事某人又來了。誰說得準呢？每一次離別，就當是最後一次吧。即便是習以為常的相聚別離，也可能是。任何一座城市，若以告別的心態面對，都會帶有一絲善意。甚至告別酒店房間，都會有這般感覺。最了解你的，是你居住的地方，你的自私、灑脫、勇敢、懦弱，你的偽裝與真實、愛與思念，全都在它的懷抱裏。它從不抱怨你，也未嫌棄你。你應該學著它對你的方式對待自己和世界。昨日退房時，我跟酒店阿姨說：「抱歉，我把床單弄臟了。」阿姨連忙說：「沒事沒事，本來就要換了。」我對她也對房間說：「謝謝您，再見啦」。
黃山的士費用比深圳便宜不少，從酒店到黃山機場十公裏左右的路程，15.2元。下飛機後，從深圳機場打車到工作室約30公裏，113元。於兩地司機而言，同樣的路程，收入完全不同。這是城市發展決定的，但有些東西是城市決定不了的，如開車途中的心情。古羅馬哲學家愛比克泰德一直告誡後人：「要分清可支配與不可支配。」人只能支配自己的心靈生活，並把外界一切不可支配的東西看淡。在此基礎上讓自己成為心靈豐富、品德高尚的人。周國平老師在【西方哲學史講義】愛比克泰德篇總結說：「破壞我們靈魂安寧的東西，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對它們做的判斷。」黃山這位司機師傅熱情下車，幫我取行李箱，與我道別。和第一天來時遇到的那位抱怨著一切的司機完全不同的狀態。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做著同樣的工作，遇到過我這位同樣的乘客，他們以各自的方式決定著內心世界的陰雲或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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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廣播響起：「乘坐CZ6848前往深圳的旅客請註意，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航班不能按時起飛，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近來深圳天氣多變，航班常有延誤，有時也被迫取消。左前方，有幾位同行的乘客，其中一人用洪亮的聲音聊著他們都認識的一個女人的花邊事。他的聲音是有穿透力的，感覺待在天花板上，也能聽得見。他描述得惟妙惟肖，表情中時不時有一些對那位姑娘的模仿，語氣中帶有著他自己本就沒想要掩飾的嘲諷。講話時，他的雙腿除了翹著二郎腿時是安穩的，其他時間止不住地抖動著。其他幾人邊聽著邊應和著，我這個旁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就如同我也認得那位婚姻狀況糟糕的姑娘。有的人的語言能力就是這麽「厲害」，能把事與人表述得如小說一般精彩。他們是某公司的同事，他是公司的某部門領導，他嘲諷著年輕人對他獻媚「向上」管理時，讓我覺得人的無趣隨時可見，也包括此刻無趣的我。我們能從別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樂；我們用無趣來顯得自己有趣。他若是我的上司，我該多麽想要逃離這樣的工作。不，是多麽想逃離這樣的人。現在就應該離開，我的空氣中可以不充斥著這樣的聲音。我起身斜背著雙肩包，坐到了登機口另一側。
塞涅卡在一篇文章裏說：「我首先審查我自己，然後我還要審查我周圍的一切。」我如果時常覺得他人無聊，一定是因為我自己如此；我如果時常被美景環抱，一定是因為我的心裏景色宜人。我昨天對所有的美食都嗤之以鼻，不是因為食物，而是因為自己病了。
當你沒胃口時，不要抱怨食物。 ——泰高爾
我們何止抱怨食物，我們抱怨工作、愛情、生活，甚至抱怨命運。稍有權力便藐視比自己弱小的人，就像走出了村莊就嫌棄自己的老宅。當他有一天，對自己與他人的命運有憐憫與敬畏，便能夠給對錯以寬容，便也懂得謙卑是福。忍不住要參照泰高爾在【飛鳥集】中的另一句話作為今天結尾，送給你：「我們最謙卑時，才最接近偉大。」
劉筱播客日記
2024年5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