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是「姆明之母」 托芙·揚松誕辰110周年 ,也即將迎來她筆下的 小精靈——姆明誕辰80周年 。
姆明的故事帶著明顯的北歐氣質,自然而寧靜的姆明谷,互相依賴的家人,隨時隨地迎接新來的朋友,以及奇妙而神秘的冒險旅程……
白胖柔軟的姆明 時不時冒出幾個金句 ,溫暖了全世界的小朋友,也治愈了無數對現實世界感到困頓的成年人 :
「我不是河馬,我是姆明!」
「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種點馬鈴薯,做幾個美夢。」
「在我找到了我的第一個夥伴的時候,我的生活才真正開始。」
姆明故事的多層次,使其在整個兒童文學中獨樹一幟, 托芙·揚松形容自己是一個「為姆明一族感到驕傲的古怪人」;
但托芙的人生不僅關於姆明,也不僅關於童話。她既是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作家, 又是芬蘭著名的詩人、油畫家、連環畫家 。
托芙·揚松
當時的藝術界,男性屬於絕對權威,她卻從14歲起堅持創作了近70年,「創作與愛」是她一生的座右銘;
身處與德國結盟的芬蘭,她卻實名發表嘲諷納粹和希特勒的畫作,親近左翼人士;
那個同性戀是犯罪的年代,她將自己與同性戀人的形象畫進了赫爾辛基市政廳的壁畫;
為了心無旁騖地創作,已聲名鵲起的她和愛人尋找了一個偏僻荒蕪的小島,隱居生活,潛心創作……
在她80余年的一生中,她從未放棄創作,也從不畏去愛,而她的人生就一如她筆下清亮、通透的水彩畫一般,流露著一股自由隨性的氣質。
【創作與愛:托芙·揚松傳】
[芬]圖拉·卡爾亞萊寧 著,崔可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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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 【創作與愛:托芙·揚松傳】 ,是由芬蘭藝術史學家圖拉·卡爾亞萊寧寫成的,她也是研究揚松日記和信件的專家。這本傳記融合了手稿、日記、書信等多種材料,圍繞主題與時間兩個維度,勾勒托芙豐富而美好的一生。
作者沒有選擇遵從單一的時間順序講述,因為托芙的生活與創作都異常精彩,她在同一時段做著許多不同的事情,若是按照時間順序劃分,反倒顯得雜亂。
作者坦言, 托芙的人生與藝術創作緊緊交織在一起 。她的寫作與繪畫都是在表現自己的人生,她同時從自己身邊的很多事物中尋找靈感,比如友情、島嶼、旅行,還有個人的很多經歷。
翻開這本書,讓我們走近這位藝術家,走近她非同尋常、無法單以「姆明之母」囊括的一生。
姆明谷:孤獨者的寧靜與冒險
托芙從出生起就是一個「少數派」 。她生於芬蘭,卻長於一個瑞典語家庭。
她的 父親 是建造了四座獨立戰爭紀念碑的 芬蘭雕塑家維克托·揚松 , 母親雪歌妮-哈馬斯滕-揚松是被稱為芬蘭「郵票之母」 的專職郵票繪制員。
托芙是兩位藝術家的第一個孩子,家裏無時無刻不在創造藝術。托詞很小的時候與父親的石膏模具為伴,也習慣了母親總在桌角繪制郵票、圖書封面和插畫。
1922 年,女權主義雜誌【Astra】存取了揚松家,采訪了托芙的母親雪歌妮-哈馬斯滕-揚松(Signe Hammarsten Jansson),她是當時芬蘭最傑出的插畫家之一。圖中是母親抱著小托芙。
對於一個講著與他人不同語言的內向小女孩,托芙對學校的體驗並不好,甚至有過受欺淩的經歷。有整整六年,托芙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後來兩位弟弟才陸續出生。
自小開始,托芙就在藝術中找到自己的世界。這也為她畢生的創作奠定了一個基調。
她曾坦言自己不是為了孩子寫作,至少不是首要原因——「 如果說我的作品會吸引某些特定的讀者,應該是那些不合群的人。 我指的是那些很難融入任何群體的人,那些總在群體以外並且處於邊緣位置的人…… 那些害羞的人。那些自己設法逃脫或者躲藏起來的不合群的人。 」
母親抱著小托芙
這種對少數派、孤獨者的關註體現在她的諸多作品中。
在 【姆明谷的冬天】 一書中,一向冬眠的姆明失眠了。他孤單單地醒來,面對未曾見過的冬天滿心恐懼,但姆明也借此遇見了從未見過的生物。
托芙寫道:「有那麽一大群東西,他們在夏天、秋天、春天沒他們的地方。他們是一些有點害羞又有點古怪的東西,一些只在夜間活動的動物和人。他們不適合和別人在一起,也沒有人真正相信他們。他們全年避開別人。等到一切安靜下來,變白了,夜變得很漫長,大多數人都睡了時,他們就出現了。」
於是,姆明交到了新朋友,見證了生命中的第一次落雪,也成了第一個見證四季的姆明 。
Moomintroll 和 Sniff 的草圖,是托芙-揚松 1954-55 年創作的第一部姆明漫畫。
擁抱不一樣的東西,就會迎來不一樣的體驗,這也是托芙本人的哲學——沒有什麽東西註定得是一個模子的,沒有什麽東西註定得被一個框子框起來的。托芙從不會為她的讀者定下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之類的規矩。
在充滿愛與關懷的姆明世界,除了禁止這件事本身,沒有任何事情應該被禁止。
托芙·揚松,【姆明和金色的尾巴】,1958 年。
托芙的人生哲學貫穿在姆明谷的故事中, 譬如她寫在平胡友善的姆明谷中,生性暴躁、調皮的小美是必須的,「一個人必須有敢於發怒的勇氣,才能真正地存在,在魚龍混雜的人群中做真正的自己」 。這也是她在提醒自己,一味的友善並不可取,學會生氣,其實是在幫助自己長出屬於自己的臉龐。
姆明一家上能找到托芙自己家庭的不少影子。
溫柔的、包容一切的 姆明媽媽明顯取材於托芙自己的母親雪歌妮 ,她是溫暖與安全感的象征,永遠溫柔,充滿智慧,小到打點家事、抵禦感冒,大到駕馭自然、應對巨大的悲傷。
喜歡海洋和寫回憶錄的 姆明爸爸身上滿是托芙父親維克托的影子 ——灑脫,風趣,也有自己的怪脾氣,會為激烈的自然力量興奮不已。
敏感又堅定的 姆明 與 熱愛自由的 史力奇 之間的關系,就跟 托芙與她的一任男友阿托斯 之間的關系非常類似。
而在【魔法師的帽子】中出現的 托夫斯蘭和薇夫斯蘭 ,正是代表 托芙和當時女友薇薇卡的兩個角色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著獨屬於自己的、旁人很難聽懂的語言,守護著閃閃發光的愛情紅寶石,因為寶石屬於珍惜它的人,而不屬於只將它視為值錢之物的人。
傳記電影【托芙】海報
不僅姆明一族的角色從托芙身邊的人取材,就 連姆明谷的風景也可以看出托芙生活對她創作的影響 。
比如在托芙小時候所住街區的房子常常是錐形頂的,這一形狀在姆明屋、姆明爸爸建造的浴場更衣室,甚至是史力奇的帽子上都有所體現。而 姆明谷的景色明顯是一派北歐風情 ,其靈感來源於托芙小時常去度假的布雷德謝爾島。
托芙·揚松在【姆明谷的彗星】中的插圖。
在姆明谷中,美麗的芬蘭自然被賦予了嶄新的、童話般的色彩。蛋殼可以變成雲朵,河水可以化為果醬,廚房的銀托盤可以當作雪橇。
但與之相對的是姆明一族冒險的舞台——變幻莫測的大海,災難多發的山脈、日漸逼近的彗星。 寧靜和冒險並置,一同組成了姆明谷的奇妙世界 ,缺一不可,因為 只有出發去冒險,才能獲得返回的幸福 。
托芙坦言, 創造姆明谷的初衷在於在尋得一個可以逃避現實恐懼的世界。 但對於托芙,以及托芙的讀者來說,姆明谷不僅是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藏身之地。而是一個不論出發到哪兒去,都能一直返回的精神避難所。在所有壯麗冒險之後,總有美麗山谷的寧靜等著你歸來,然後,冒險結束,生活可以開始了。
女性創作: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或島嶼
托芙生於一個藝術家家庭,自懂事起就開始創作。 但對她來說,自己父母的家並不適合自己。 三位藝術家的作品雜亂丟在房屋各處,或是已經完成,或是尚待完成。
況且, 一旦家中有男性和女性藝術家, 往往是男性擁有更多的藝術創作空間, 就像她自己的母親。母親不僅要繪制郵票,為不掙錢的丈夫承擔養家的責任,還要照顧孩子,料理日常瑣事。為了男性的創作,她必須犧牲個人的需求和願望。
托芙從未以女性主義者自居,但無論是在思想還是實踐中,她都堅信一種價值觀: 女性應獲得與男性同等的地位、獨立性、創造性和聲望 。她年紀輕輕便意識到這一點,也清楚自己並不想要這種屈居於男性之下的創作。
她需要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創作空間。 哪怕負擔不起條件稍好的公寓,她也選擇了從家中搬出去,迎接新的生活——自由、獨立和新的秩序。最重要的是,它意味著對自己負責。單單是這個決定本身,就對托芙整個存在方式產生了巨大影響,她說:「之後,當我最終決定離開家,一切都變了[……]新的大門開啟, 我對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次大掃除 」。
托芙在她的工作室中作畫
對她來說,位於烏拉林納街的 個人工作室是自由的象征 ,它就像維吉尼亞·伍爾夫筆下的【一間自己的房間】,是一個女效能夠創造並保持足夠獨立性的地方。
那是一個托芙從來不願意為了任何人而放棄的空間。即便有幾段親密關系已經走到了即將結婚的階段,托芙也從未考慮過要放棄這個工作室。與別人確立穩定關系的前提,就是她將始終繼續擁有這個工作室。
這個暖氣不暖、空間不大的地方,是屬於她個人的一方天地,意味著最大可能的自由 。對她來說, 創作才是自由和真實的存在。
托芙·揚松和貓咪在她的工作室,攝影 / Beata Bergström
姆明一族在世界範圍內受到歡迎之後,托芙常常不堪其擾。 生活的寧靜和個人的空間不斷被各處湧來的采訪、邀稿,甚至是無良記者的闖入所侵擾 。而對讀者的回信也讓托芙深受其累。
1974 年,瑞典【每日新聞】發表了題為【將托芙從孩子們中拯救出來】的采訪文章。文章中提到,托芙的崇拜者來信數量已經變得十分龐大,而她決定親自回復每一封信,這也占據了她大量的時間。
面臨幹擾, 托芙想為自己爭取一個新的創作空間:島嶼。 受父親維克托的影響,大海和島嶼一直是托芙心向往之的地方,是她「夢寐以求的最好的東西」。即便屢次失敗,她也從未放棄這個夢想。
最終,她獲得了租用克洛夫哈魯島的權利,那裏也成了她最心愛的地方。她與靈魂伴侶圖麗琪渴望逃離世俗的庸常瑣碎, 便搬到一座偏僻小島上,開始了一段與世隔絕的生活,以此抵抗按部就班的公式人生 。
托芙和人生伴侶圖麗琪坐在桌前制作姆明人物,照片攝於 克洛夫哈魯島
她們在小島上建造房屋、制作姆明玩具,觀望海浪,一起看電影,一起裝扮房子,一起品味著生活的藝術,同時也創作各自的作品,彼此依賴,又互不幹擾。
在托芙後期的成人向小說【公平競爭】中,兩位主人公尤娜和瑪麗便是以托芙和圖麗琪為原型的兩位女性創作者, 托芙借此把自己這段在遠離人煙的島嶼生活的潔凈的日子記錄了下來:
「房間裏有四扇窗戶,因為大海從任何角度看,都一樣漂亮。秋天已經越來越近了,島上迎來了一群陌生鳥的拜訪,它們此行是要向南遷徙,有時候它們會背著陽光,交叉排列著從窗戶裏飛過,和它們在樹林裏飛翔一樣。」
要創作,要愛:托芙的自由與依戀
「自由是最美好的。」 在很小的時候,托芙就寫下了這句話,這也成了貫穿她一整個人生的信念。
她並不鼓動他人,也不自詡掌旗官,只是在生活和創作中都安靜地、毫不妥協地擁抱著屬於自己的自由。
在政治傾向之風席卷了藝術圈時,托芙因拒絕以教育目的創作,因此她屢受抨擊,但她依舊堅持自己的創作觀:「畫畫的時候,你不會考慮別人[……]我是為自己工作的。難道我應該為了某個別人而畫畫嗎?我只想表達我自己……」
【海岸】,托芙·揚松
這並不是說托芙筆下只有幻夢般的童話。在為【加姆】雜誌繪制封面期間,托芙屢次抨擊現實,以或是諷刺或是犀利的筆法,描繪戰火紛飛的芬蘭、被貧窮和戰爭所困的人名、被消費主義吞噬的社會。
托芙為雜誌【加姆】創作的封面,1945
托芙從來都是一個堅定的反戰者與和平主義者 ,但她拒絕為這種個人的信念尋求某一群體或組織的庇護,遑論為了某個大而虛無的團體而教育讀者或觀眾。對戰爭時期和戰後諸多藝術家「站隊」的現象,她選擇了拒絕,她不想成為任何團體中的一員。
她曾說:「一生都要成為一個與社會脫節的,也就是不關心政治的畫家,一個所謂的個人主義者, 只知道畫檸檬,寫童話故事,收集奇怪的物件,有著怪異的愛好,輕視公眾集會和各種社團 。聽起來很可笑, 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
托芙與海
托芙不僅強調藝術創作中對自由的追求,也在個人生活中強調這一點。托芙的歷任男友都是富有魅力的公眾人物,習慣於被傾聽、被崇拜、被信任,也都想要影響托芙的思想和價值觀。
但早在近距離觀察自己的婚姻時,托芙就看出了女性地位的局限性。而在她自己的親密關系中,即便在愛情最熱烈的階段,她也提防著迷失自己的危險。這種清醒與獨立在她和友人通訊中也可見一斑。
談及結婚時,托芙寫道:「 我沒空去崇拜和取悅他們[男人],也不想假裝自己不知道那些虛假的表面 。我可憐他們,喜歡他們,但是不想搭上自己的整個人生,將它浪費在這種我早就看穿的表演上。況且我已經預見,如果我結了婚,畫畫這件事會是怎樣的結果。[……]我要麽成為一個糟糕的藝術家,要麽成為一個糟糕的妻子。 如果我變成一個‘好妻子’,那就意味著男人的工作比我自己的重要 。」
托芙和她的人生伴侶圖麗琪
一面是愛,是依戀,是崇拜,另一面是自由,是守護自我。自由和依戀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這也成了她諸多創作中的主題。她就 曾借史力奇的口說出: 「如果太崇拜一個人,就永遠不會完全自由。」
但托芙並不是傳教者或大眾鼓動者,她不提供絕對的答案,而是聽從自己的心。她在當時極為保守的社會環境中,她選擇與一個男人同居而不結婚。在同性戀可能會被送進監獄或精神病院的年代裏,她與多位女性保持親密關系。其間她從未舍棄自己的追求,從未違背自己的心意, 這於她來說便是最大的自由——要愛,亦要創作。 這是托芙一生的堅守。
老年的托芙,身後是她摯愛的大海
其他參考資料:
1【姆咪谷的冬天】,[芬]托芙·揚松著,任溶溶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
2【公平競爭】,[芬]托芙·揚松著,沈赟璐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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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與愛】
托芙·揚松傳記
作者:圖拉·卡爾亞萊寧
中信出版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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