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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分團隊懸疑新作:離婚的中年女人們,決定報復欺壓人的領導

2024-03-19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英知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如果用昆丁 ·塔倫蒂諾的編劇手法,寫一個類似【寄生蟲】那樣反映貧富分化的故事,並且把裏面主要人物全都換成離婚的中年女性,那麽最後大致就會拍出【入侵者們的晚餐】。

這部日本春季的新片雖然國內還不算太知名,但看過的人紛紛拍案叫絕。豆瓣論壇上有人調侃,這麽好的故事遲早會被國內導演翻拍吧。我自己在觀看過程中也不禁冒出類似的感嘆,誰要是能拍出這麽一個有噱頭又有溫情的片子,放在春節檔裏,絕對能賺個盆滿缽滿。

【入侵者們的晚餐】劇照

【入侵者們的晚餐】是大熱劇【重新開機人生】(2023)主創團隊的新作,觀眾尤其容易辨認出編劇笨蛋節奏那種專門捕捉日常生活各種微妙尷尬的喜劇風格,以及主打普通女性之間復雜友情的故事設定。 只不過這回以電影的形態講述,故事中加入了犯罪和懸疑的元素,一上來就迅速抓住我們的註意力。

電影始於一場夜間非法入室盜竊, 三位入侵者都是離婚的中年女子。 亞希子(菊地凜子 飾)是一個家政公司的保潔員,小川惠(平巖紙 飾)是亞希子的同事,但她的工作是給客人燒飯做菜,香奈惠(吉田羊 飾)是小川惠的好友,因為得到了劈腿老公的分手費,看上去經濟情況好於前面兩位,這次純粹是由於熱愛懸疑劇,而被當做「精通犯罪的朋友」,拉來一起冒險的。

我們很快感受到這起所謂的「犯罪」裏面有很大的遊戲成分,它保留了懸念的噱頭,但並沒有營造那種令人如坐針氈的緊張感。 相反,編劇不斷用各種喜劇橋段來弱化其中的犯罪色彩,並讓我們對三個女人共情,不是作為罪犯的她們,而是作為普通女性的她們。

比如工作向來一絲不茍的亞希子,這回特地認真地穿成一身黑,事到臨頭卻發現這樣反而等於承認自己是小偷。 而回家再換一身衣服又來不及了,怎麽辦呢?只能三個女人間大家把衣裝重新排列組合一下,把一身黑分散到三個人身上,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要考慮到新的穿搭是否合適美觀。它像日本漫才(或者郭德綱的相聲)那樣,把每一個環節都解構一番,巧妙地平衡了懸疑與喜劇、犯罪與日常生活之間的關系。

話說回來,亞希子和小川惠並不是為了好玩才選擇入室行竊的。作為家政公司的員工,她們本就可以隨意出入客人的房間,從來都是老實本分的幹活,絕無手腳不幹凈的事情。 為何人到中年,突然選擇鋌而走險?——與其說是為了錢,也許更重要的是為了爭口氣。

這就要說到她們擅闖的這間豪宅的屋主了——不是別人,正是她們公司的社長奈津美(白石麻衣 飾)。我們對於主角的同情,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建立在對於這位社長的厭惡之上,這位總是一身粉色套裝的美女,可以說是五毒俱全,集各種討厭元素於一生的反派。

首先,這位奈津美社長是靠吃性別紅利(或者上野千鶴子所謂的「情色資本」)——做少女偶像——成功賺到了第一桶金。雖說這錢賺得合法,但是這種紅利畢竟是亞希子和小川惠那樣完全靠雙手打拼、勤勤懇懇的勞動婦女所沒有的幸運。更不要說奈津美仗著年輕貌美,還肆意破壞他人家庭,毫無負罪感。美貌本身並不是錯,但卻的確是一種很容易被濫用的資源。

當奈津美積累的資本和人脈,便開辦了家政公司,在鏡頭前信誓旦旦、眼淚汪汪地說一切都是為了給職場媽媽以堅強後盾。 但在鏡頭背後,卻偷偷篩除已婚已育的求職者,因為「有寶寶就無法配合客戶的時間」。 而且這位社長對手下的員工也異常苛刻,完全是個既要又要的兩面派。如果你在生活裏看到一個人,越得了便宜還越賣乖,大概也會有一剎那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義憤填膺吧?

如果說以上種種仍然屬於道德敗壞的範疇,那麽最後這條很明顯是犯法的:這位挖空心思剝削員工的社長,同時還逃了巨額的稅。 這筆臟錢就藏在她自己的豪宅裏。偶然得知這個訊息的小川惠,向亞希子提出趁社長旅遊,偷出贓款——既是贓款,諒她也不敢報警。她們猶豫再三,終於憤怒戰勝了理智,決定幹她一票大的。為了良心的安慰,她們還商定,會把贓款的一半捐給慈善機構。

實際上作為觀眾,我們也很難說清楚這種「劫富濟貧」的真實成分,有多少是為了逃回自己被克扣的薪資,又多少是為了公益事業?有多少是為了錢,有多少是為了報復?其實種種心緒,並不像「捐出一半」那樣可以清楚的量化。 復雜曖昧的動機,正是這個故事的有趣之處。我前面說她們最終是「憤怒戰勝了理智」,但也許這本身就是理智思考後的決定?

亞希子和小川惠本能地感覺到一種不公——為什麽善良勤勞的女人,人到中年一無所有,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地方出錯了——但是她們沒有語言去分析和表達這種處境。 入室行竊這一行為,就是她們的表達和抗議。 她們抓住了社長偷稅這個絕對黑白分明的弱點作為突破口,來表達她們實際上遠比「金錢」更為復雜的訴求和憤怒。

而非常黑色幽默的是,當三個女人真的潛入豪宅,卻根本找不到所謂的贓款,連小川惠都很快承認其實是她自己聽錯了。 她們甚至還發現了社長的捐款證書。「偷稅」這個最明顯也最堅固的黑點,一下子就不存在了,她們一下子失去了目標,陷入一種荒誕的境地。說荒誕是因為社長豪宅展現出的巨大貧富差距,令她們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她們靈機一動,采用了一種更黑色幽默的解決方法,那就是好好給這間豪宅打掃一下,把冰箱裏快過期的食材做一桌好菜。

這不禁令人想起當年的【寄生蟲】,甚至更為巧妙,更為諷刺,但最終也更為溫情。 【寄生蟲】裏一家子窮人紛紛以各種身份——家庭教師、司機、保姆——滲透進富人的豪宅,最終引發勞動者和資本家到底誰是寄生蟲的思辨。但不管怎麽說,寄生蟲裏的窮人主觀上還是為了討生活。

而在【入侵者們的晚餐】裏,「入侵」的女人是為了補償自己的負罪感,而免費為社長打掃一番,這種勞動社長其實是不知道(也不該知道)的,是一種字面意義上的「隱形勞動」。 它特別讓人感到辛酸的地方是,這種勞動已經變成了這些女人的本能,她們用這種隱形勞動來支撐一個隱形的(找不到贓款的)不公正系統。

然而這也是全片意外溫馨的一幕——也就是片名裏「晚餐」的部份。小川惠「本能地」做完飯才想起來,這頓飯本來不應該被做出來,因此只能她們自己吃掉。過去她們只是為了別人的家庭而服務,而此刻,在別人的家裏,她們卻第一次享受了自己的勞動成果。過去,受限與公司的嚴苛條款,兩個員工哪怕在同一間屋子裏工作,也不得交談,雖然實際上並沒有人來監督,但這種規訓已然深入骨髓。工作不僅把她們異化為機器,而且強迫她們對彼此的存在視而不見。 而現在,這些女人終於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邊吃邊聊了。最日常的行為,在最荒誕的情境中,忽然顯得格外動人。

別以為電影到此結束了。不,恰恰相反,它才剛剛開始呢。 不過我不想繼續劇透了,它後面的包袱和反轉一個接一個,如此緊湊,如此密集,這種故事的樂趣,只能親自體驗。不過拋開具體情節,我倒是想就編劇笨蛋節奏再多說兩句。

我是在【架空OL日記】裏第一次看到「笨蛋節奏」這個名字的(他是此片的編劇兼主演)。當時我就想,會取這種藝名的編劇,一定很有趣吧?現在我看了他不少作品,對這四個字有了新的理解,它指向的不僅是他自己,也是所有的劇中人,也是所有看劇的人。 在這個講求效率的現代社會裏:我們所有人都是渴望用自己節奏生活的笨蛋。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正是因為不在自己的節奏裏,所以我們才都變成了笨蛋。

在【架空OL日記】裏,笨蛋節奏本人男扮女裝,飾演了一個銀行的女職員「我」。你很快發現,真正的喜劇與男扮女裝這個設定毫無關系,這裏面完全沒有什麽「娘娘腔」或者「女漢子」之類的廉價笑料。 這種設定實際上提供了一個徹底「去色情化」的女性角色,讓觀眾得以跳過外貌去貼近一個普通女職員的內心種種微妙感受。

【架空OL日記】劇照

同時,「我」的存在,也提供了一個陌生化的、局外人的視點,來打量這個由幾個女同事構成的小團體——然後暴露出小團體的種種潛規則也有其可笑之處。 然而拿走了這些奇怪的小規則,親密的團體便會化為散沙。「我」和大家一樣,不動聲色地學會了接納彼此的怪癖,而這正是友情的定義。

笨蛋節奏善於描寫女性之間的情誼,而那很大程度上是身為女子和勞動者的雙重同病相憐。 就像大火的【重新開機人生】那樣,對銀行小職員來說,每一天都是一次小小的轉生,既相同又有一點小小的變奏——在開會時換一個座位、點一個沒點過的菜、換一個牌子的化妝品。 有時候生活就是為了追求那一點點的不同,有時候生活則意味著盡力守住原本的美好不要讓它腐壞變形。

很有意思的是,在笨蛋節奏的作品裏,男人和愛情的戲份都很次要,甚至幾乎不存在。 它們並不像以前流行的男權作品那樣,強調女人千方百計嫁一個好男人,就是幸福關鍵;也不像現在流行的女權作品那樣強調一切都是男人的錯,只要打倒壞那些男人,女人就會幸福。 這些都是非常粗糙的爽文,雖然也可以像烈酒一樣,讓觀眾宣泄麻醉一陣,但後遺癥就是頭疼和成癮。所有的爽文最終都是對於現實的逃避。

【重新開機人生】劇照

而笨蛋節奏獨特的溫情正是在於看待日常生活的眼光。確實很難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收集到那麽多女性生活的小細節,我想這並不僅僅取決於喜劇的才能,也必然取決於一種深刻的同情和理解:不把生活中的無限瑣碎當成一種麻煩,而是把這些瑣碎的麻煩理解為生活本身的一部份。 也許以後,笨蛋節奏式的「三個女人一起吃飯」會變成影史的一個範式(就像昆丁式的男人聚餐和洪常秀式的男女聚餐一樣),你永遠可以相信她們能把最無聊的事聊出奇妙的趣味—— 因為她們雖然平凡、沒錢、甚至青春不再,但卻仍然如此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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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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