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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與常德之爭,顯示湖南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化單元|文史宴

2024-06-05歷史

雪峰山,限制了湘資、沅澧兩個區域之間的交流,湖南的文化區,以此天然區分

湖南,湘、資、沅、澧四水流域,以資、沅二水的分水嶺雪峰山為界,形成了東、西兩個區域。西部的沅、澧流域,屬於雲貴高原的東緣,東部的湘、資流域,多為江南丘陵,湘水下遊為洞庭湖平原。

「隔山不隔水」,山與水,都足以阻隔人的活動,但對於古時的人們,水上可以有木舟、竹筏,翻山越嶺則要困難的多。甚至,在更多的情況下,河流是交通路線,而不是交通障礙。

地貌,限制了兩個區域之間的交流,而區域內相對便利。湖南的文化區,以此天然地區分。 生活在這裏的人,自商周開始,已有天然的差異。湘資流域,與江西的古越族類似;沅澧流域,與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相近。

以此為人文源頭,湘資與沅澧,各成系統。

而湘資流域,尤其是湘水,長期居於前列。在首都位於北方、與嶺南的交通為南北幹線的時代,湖南是便捷之地,而湘水是便捷的航道。文化,隨著河谷、要道等以最快的速度,向最遠的方向傳播;在交通線附近,則向兩側散開。湘水,就承載了這個速度和方向,也是這個「兩側」的中心線。它的沿岸,得風氣之先,財貨通,人才出;離它遠的地方,氣勢郁結不暢,荒涼僻遠。

天然之外,也有偶然。秦始皇征伐南越,分兵五路,四路在湖南,而三路又在湘水。漢興,與南越對峙,湘水上遊仍是戰略要地,漢代這裏密集的縣級政區的分布,正是這個形勢的反映。此後,湘水流域由此逐步向下遊開發。

循吏,奉公守法的地方官,他們重農宣教、清正廉潔、所居民富、所去民思,自司馬遷【史記】中首創【循吏列傳】,歷代正史均記載了那些對地方發展做出貢獻的州縣官吏。湘水上遊的開化,也得益於一些循吏的教化。東漢時的衛颯和茨充,先後為桂陽(以今郴州為中心)太守。當時的土著,沒有學校和「婚姻之禮」,衛颯和茨充做了移風易俗的貢獻,不到兩年,風俗大變。

湘水中遊,長沙為一方都會,【南齊書】記載這裏「民豐土閑」,是一塊雖然少有富貴之家,但也不憂凍餒的烏托邦似的土地。 唐代,湘水中上遊仍是整個湖南相對發達的地區,劉禹錫覺得瀟湘間「無濁氣」,人們「清慧而文」。

但發達,僅是相對。直到五代以前,長沙也是雜有名為「莫瑤」的少數民族,作為文化區的分異,沅澧流域更未開化,那裏的森林河谷,是更「多雜蠻左」的地方。

南宋,是湖南兩大文化區都有長足進步的時代。興學,可以衡量文化水平的標誌。湘資流域自北宋嶽麓書院興盛後,南宋石鼓書院興起於衡州,而道州因為周敦頤家族的存在,成為耀眼的地方。周敦頤一家有七進士,其本人身後更被推為理學開山祖師,不僅道州有祭祀他的祠,連毗鄰的永州也為之立祠。

當鼎州在宋代升為常德府後,它更具有了沅澧流域中心的地位。它不僅有府學,武陵縣也有了縣學。

元明清三代,湘資、沅澧流域依然保持著各自的分區。所不同的是,沅澧流域一直是下遊較為發達,而湘資流域,尤其是湘水,從之前的中上遊到此時穩定於下遊。在清代湖南建省後,長沙成為省會,更是兩大文化區的中心。

湘資流域的古漁歌,有著自由、舒緩的節奏,好似江闊水深;沅澧流域的竹枝詞,格調哀怨

方言、婚俗、民歌、民間信仰等,可以窺見一個文化區的特色。

湘資區以湘語為主要特征,在靠近江西的地方,流行贛語;而沅澧區,主要講西南官話。

婚俗方面,體現湘資區與沅澧區顯著差別的,是送親。女家送親,代表整個家族,在湘資區,儒家禮制影響深遠,男性承擔了這一責任。而沅澧區的送親,多由母、嫂等女性完成,清代地方誌中記載的龍山「姑嫂」送親,鳳凰、花垣姑娘姐妹、母嫂姐妹送親,都是生動的蠻風遺存。它,是不合儒家禮法的。

民歌,自唐代起稍微明了。「欸乃一聲山水綠」,湘江上遊瀟水一帶的船歌,以其獨有的發語詞「欸乃」而稱為「欸乃曲」。因為沒有曲譜留下,這種民歌已經很難熟知,只能從柳宗元、元結的詩中想見,它們有著自由、舒緩的節奏,曲調悠揚,好似江闊水深。

沅澧流域,竹枝詞是最著名的民歌。劉禹錫學習了【竹枝詞】,並改作新詞,風土人情、男女戀情,成為他詞的主題,武陵蠻俚,都唱他的歌謠。竹枝,這種很有可能來源於巴人的民歌,使沅澧的文化更趨近於西南地區。它們七言四句,大多格調哀怨,所謂「巴人夜唱竹枝後,腸斷曉猿聲漸稀」。

現代湖南,沅澧區有著發達而又形式特別的田歌,而湘資區,或沒有田歌,或有而不發達。

沅澧區的田歌,稱為薅田鼓或茶山鼓,勞動號子與山歌結合,用鑼鼓和鈸伴奏,在山區集體勞動時歌唱。民國【慈利縣誌】用一組押韻的四字句描畫了它的田野之趣,「瑣瑣瑣瑣,數如家常,歌聲鼓聲,咋抑倏揚」,進而農民在田歌之樂中,「樂且未央」。 而更早的同治【芷江縣誌】更形象地還原了它最初的薅草「功能」。農民用腳代替鋤頭,有人「擊鼓為節」,如此徐徐前進,「且行且拔」,「於是蕪草皆盡」。

如果把視野稍微放大到西南地區,這種薅草鑼鼓是廣泛分布的,它只是沅澧區與西南相同的諸多文化特征之一。

民間信仰,深深植根於文化心理。南嶽朝香,是湖南一個很有特點的習俗,信士親身到衡山燒香許願、還願。對某座山嶽的共同祭祀,這,是一種文化上的認同。

宋人戴復古行於湘中水鄉,在一片村醪酒和晚稻香中,遇見吹簫打鼓、遠來朝嶽的信眾,他們並非當地百姓。 朝香者的虔誠也非今人所能想象,那類似於藏民的朝拜。從道光【衡山縣誌】和同治【瀏陽縣誌】可以看到,他們用紅布抹頭,三步、五步一扣頭,「號佛之聲載道」。也有到廟裏,在廊檐長跪,直到一根蠟燭燃完方起身。

在沅澧區,民間崇拜,則一是馬援,一是竹王。

東漢時,武陵郡(今常德一帶)的五溪蠻暴動,馬援率軍征討,起初戰勝,但後來大敗,他本人也染病身死。 但當地居民對他的畏懼,則深深銘刻在記憶之中,成為五溪故地的信仰特征。

唐代劉禹錫在常德,那裏有祭祀馬援的伏波神祠,元代王沂也在「伏波祠畔青楓晚」的時候到來,而且,自入常德,「村裏每立馬伏波廟」,成為該地的特征。清代的辰州(今沅陵),也是「祖每尊盤瓠,祠皆祀伏波」。

竹王崇拜,是來自夜郎故地的古俗遺存。據【後漢書·西南夷列傳】,夜郎侯以竹為姓,漢武帝平定西南夷,殺夜郎侯,但土著崇敬他,請求武帝立其三子為侯,這三子死後成為竹王三郎神。

這種與夜郎族源有關的崇拜,在辰州,在芷江,在乾州(今吉首),衍化出三王廟、百神祠等祭祀,隱隱表現出沅澧流域古民族與夜郎乃至巴蜀的聯系。

長沙與常德,分別為 湘資與沅澧區的中心

長沙,從西漢長沙國都,到南朝湘州治,再到唐代的湖南觀察使治所,長期是湘資文化區的中心。

五代時馬殷割據湖南,長沙為湖南全省乃至桂、粵北部的都會,「中州名家士多歸之」,有「小長安」之號。宋代長沙為荊湖南路治所,「控扼湖廣,號為重地」,「長沙十萬戶,遊女似京都」。 「小長安」,「似京都」,長沙也曾如此張揚。

除長沙外,湘資區的次級中心,衡陽、嶽陽不當遺忘。

湘、耒、蒸三水相匯的衡陽,三國以來即為統縣政區治所,更有南嶽名山在側,吸引文化人物,成為一文化中心。同治【衡陽縣誌】告訴我們,在長沙成為省城之前,商賈都把衡陽作為中轉站,以通廣西,各類商店只把長沙作為子店所在地。

嶽陽,襟江帶湖,總是因這個地理位置成為政區的治所。到唐宋時代,它成為貶謫文人聚集之地,或被貶至此,如張說、滕子京;或遭貶的人往來途經於此,如李白、韓愈、蘇軾。 只是,嶽陽本地文化長期低迷,那些匆匆路過的文人名士們,沒能給嶽陽帶來改變。僅就教育水平而言,宋代它不如平江,明代它不如華容,直到清代後期才成為一個中心,進士人數較多,還有了本土的著名藏書家。

沅澧區最大的中心當推常德。自先秦有黔中郡,東漢置武陵郡,轄沅、澧流域,後世澧水流域也設郡,沅水上遊漸次置郡,但常德一直控扼上遊。明代開發滇黔,常德成為「入滇必由之路」,那些崇尚奢華的人,超越了古代王朝的服飾等級制度,觸犯國法而不顧。而清代後期,入滇的商賈和宦遊人在這萊恩下家眷,市肆交易,甚至可與漢口相比。

常德扼沅水。澧水流域,與此地位相似的,是澧縣。

隋朝將澧水流域統縣政區的中心穩定在澧縣,安史之亂後接收北方移民,「郡從兵亂年荒後,人似開元天寶時」,北方的戰亂,反成為南方超越的契機。甚至,在柳宗元眼裏,江漢以南的州,有十七八個讓他看得上眼的,其中又以澧州為最。 這個被貶永州的落魄之人,難得稱贊一下讓他他萬分傷心的南土。

當明代澧州衰落,成為嶽州府屬縣後,代之而起的,是沅水上遊的沅州(中心在今芷江)。滇黔交通的丁字路口,這是它的優勢;本地經濟水平差,多靠外地人而興旺,是它的劣勢。明萬歷年間將偏沅巡撫設定於此,到清雍正年間,它匆忙中,繁盛了不到兩百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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