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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歲大廠「畢業」,我擺攤也失敗了

2024-04-16情感

本文系讀者投稿,來稿請投至:

zhuangao2@lifewee k.com.cn

文|讀者: 黃石榴

80後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大機率讀過三毛,也一定記得三毛小時候在作文裏寫職業理想,她這樣寫到:「我有一天長大了,希望做一個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烤紅薯的街頭小販,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又可以大街小巷的遊走玩耍……」

這並不是文藝女青年的全然幻想,在80後成長的年代,人口並未全面流動起來,雖然有城管,但與小販多少有些面熟,你來我走、你退我進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規則。

猶記得上學傍晚時,我騎著自由車匆匆忙忙去學校上晚自習,雖然有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惶恐與迷茫,但街邊大排檔炒田螺的「沙沙」聲好像給到我一種安慰——哪怕將來考不上大學沒有單位,街頭炒田螺也是一種活法。

【青春派】劇照

在我看來,小販不僅是一種職業,還是一個緩沖帶,讓人避免被堅硬的現實碾個粉身碎骨。

幾年前從大廠「畢業」後我總結過,大廠的薪資確實高,除了996的工作時長和強度,還有一部份錢是支付給沒有任何實際產出的情緒勞動,以及對你精神傷害的賠償。職場人的情緒勞動大部份有共通性,比如任何時候領導在群裏說話一定不能讓領導的話掉在地上,回復「好的」「收到」時一定要加上笑臉,該忠誠和臣服時一定要嚴肅到位,而私下又不能對領導敬而遠之,必須做好向上管理,拿捏和領導親昵的分寸。

互聯網加速和強化了一切,包括無效情緒勞動和精神傷害。

所有大廠員工都有明確職級,在公司內部系統裏每個人的名字後邊都明確標明了你是屬於那一等,傳統等級制度好歹有從上至下的壓力傳導通道,而互聯網的「狼性」「創新」文化又鼓勵低階員工挑戰高階員工。從做事角度來想象這種模式當然不錯,明確的職級利於獎懲管理,而「挑戰文化」又能讓系統避免僵化陳腐,可是這系統中的人仿佛和空調、電腦一樣是一種堅固耐用的辦公用品,永遠情緒飽滿、穩定運轉,不會有情緒波動有心理壓力。

【我準時下班】劇照

大廠還有很多讓人白刃相見的機制,比如同一個業務讓兩個不同團隊來做,永遠在PK永遠沒有最後贏家;比如「共創會」,美其名曰是讓一條業務線上不同團隊的人一起頭腦風暴,但實際是大家坐在一個房間裏彼此judge,一定要說出別人的缺點和失誤才算態度誠懇……

有一句被人說太多而濫俗的話,「走太遠忘了為什麽出發」。雖然「濫」但並不「爛」,工作原本的目的是為了讓人生活得更好,而不是把人變成一件情緒穩定的辦公品,所以我想去找一份價值感、尊嚴感盡量高一些、無效情緒勞動盡量少一些的工作。

價值感、尊嚴感要高,薪資必然會低,對這個我有心理預期。這一點我早有準備,因為沒有杠桿投資房地產、沒有消費奢侈品,我無貸一身輕。不過因為有孩子,即使自己能超然物外,但再窮不能窮孩子,我必須要去掙一點錢來。

在我理想中,這份工作能讓我保持一個人對自己生命的掌控而不異化成一件工具,有一點收入能滿足人社會化交往的需要就行。恰好我廚藝還不錯會做一些可口小吃,我家步行距離內就有一座城鐵站,每天有巨大人流量。 我想到,或許我可以做一個三毛理想中快樂的小販。

【我愛男保姆】劇照

說幹就幹,我買了小推車、一次性紙碗等工具,仔細研究客戶人群特質和原料供應情況後,然後選擇出品。城鐵的人流都是年輕人,尤其年輕女孩子喜歡新鮮有趣的零食小吃,春天是鳳梨、青芒果上市的季節,所以我打算做廣西的「酸嘢」,用話梅粉、陳皮甘草粉等將芒果鳳梨芭樂等拌在一起。

我心裏想著,哪怕擺攤我也會擺到最好。 研究了網上各種擺攤教學視訊後,我給自己配備了一整套聲光電裝備。擴音喇叭,可以錄下吆喝聲以及藍芽連線放音樂;充電小台燈,黑暗裏能將貨品照得醒目;LED串珠燈線,掛在招牌上能讓顧客看清海報。

第一天出攤是假期前最後一個工作日,一到目的地就有好看的女孩子來買酸嘢。所在的街道東西走向,擡頭看是渾圓鴨蛋紅的夕陽慢慢落入西山,我開啟喇叭連上手機播放一些歡快的搖滾音樂,那麽多匆匆忙忙走過疲憊的年輕人,我想不管他們買不買我的東西,我都希望我的音樂和笑容能讓他們得到一些安慰。

前兩天擺攤的經歷都還算順利,尤其是第一天,兩個多小時收入一百來塊,最主要接觸的人都很善良和氣,一個小姐姐以為我是廣西人,說要支持一下老鄉,買走一份之後又來打包一份,鮮切水果做的酸嘢都賣完了。

【雙甲路邊攤】劇照

第三天出攤依然是在假期中,我上午去早市采購鳳梨芒果等原料,下午兩三點開始制作,傍晚出攤,一切依然很順利。快要九點鐘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當我正沈浸在小喇叭的音樂中時,突然一張工作證伸到我面前,腦海中空白了一瞬,但我意識到是城管來了,立即關掉喇叭拖起小車就要走,並盤算著要不要講家有八十歲的老母親那通鬼話。

來的城管是兩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他們並沒有追我,一個人看我慌不擇路的溜走,車上掉下一包一次性勺子,還提醒我撿起來。在我停下來撿東西的時刻,那個中年城管拉家常一樣問我家住哪兒,我隨口編了一個附近小區的名稱。他叮囑我「下次不要來了,你什麽時候看到這兒有擺攤的呀」而且說我編的那個小區門口就有一個小廣場,「在家門口擺攤兒多好。」我再三感謝的離開了城鐵站附近。

因為做好的「酸嘢」當天不賣完會壞掉,我又走很遠的路到了另外一條熱鬧的街上繼續擺攤。 這時候我才意識身邊確實沒有看到一個攤販,有一個騎著三輪車賣米花糖的男人從路口飛快經過,他看到我遠遠的朝我揮了揮手,算是同類間彼此給一些鼓勵吧,我也朝他揮了揮手。

凪的新生活 】劇照

小推車並不沈,但害怕小桌子散架和東西給灑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拖車拉上馬路牙子,也許是我的動作看起來吃力,不遠處一個拉三輪的男人立即招呼著問我要不要幫忙拖一下。我笑著謝謝他說我自己可以的。 四月的北京夜風依然有些涼,因為晚飯點兒沒能按時吃飯胃有些隱隱的疼,可是站在空曠的街頭,我依然被人與人「肉身相遇」所散發的這些溫暖和善良感動,網路世界充滿戾氣與偏執,而這些真實的瞬間如此美好。

第四天出攤是工作日,從早上開始就小事故不斷。收攤時突然又是一張工作證伸到我面前晃了一下,我知道是城管來了。我立即去關喇叭想要拖車溜走,然而這次我逃不掉了。

十幾個穿深色制服的精壯男人圍成一個半圓把我堵在中間,沒有人說話,有人拿攝影機在拍我。中間為首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了我好幾眼後,說「我八點多就在前面盯著你了,你還敢放喇叭。」他的意思是他證據確鑿,而且我氣焰囂張。

我心想來來往往的人都看到我在擺攤兒,還需要浪費您時間精力暗中潛伏一個多小時嗎 ?心裏雖這麽想,但我嘴上什麽都沒說,想起很多年前一部賀歲劇的台詞,我點頭哈腰一直說「不好意思,給政府添麻煩了。」旁邊有人要看我的身份證,要記錄下我的姓名和電話。年輕男人繼續訓斥我,「今天就算是第一次抓到你,要是再抓到,就要罰款五千元並且沒收你這些東西……」

【給幸福下訂單】劇照

我模糊記得治安處罰條例裏很多罰款額度都是兩百元以下,還有五十元以下的,就算有幾倍沒收違法所得的條款,我這4天總計收入也不過400元,哪怕三倍也才1200,怎麽就要罰款5000呢,做小販難道是這麽罪大惡極的事情嗎?當然,這些話我依然沒有說出來,只是用可憐巴巴的樣子說「公司裁員我失業了,所以想擺攤掙點生活費。」

這,是實情。整個過程中其他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個年輕城管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對我宣布:「失業了就去找工作,擺攤不是正當職業……」

走過這一群人時,我看到了昨天那個中年城管,他用一種對話而不是宣判的口氣跟我說「昨天就說啦,叫你不要再來了。」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拖著車默默走過。 不知為什麽還有兩個城管跟在我後面跟了很遠,是怕我會做什麽呢?我實在想不出來。

我的擺攤生涯4天就結束了,連小推車、餐具這些投資的成本都沒有收回來。到家後發現門口堆了七八個紙箱,是我在網上進貨的芒果鳳梨這些原料,不知該要怎麽處理。

我這次擺攤說到底還是一種社會考察式的生活體驗,我算是一個溫飽無虞的中年 人。但如果今天的我是一個初入社會,沒有背景沒有積蓄也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我該怎麽辦呢。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不被工作異化、不卷入人際關系江湖、滿足社會性需要是我理想工作的三個要素,以為做一個快樂小販是最容易實作的,沒想到現實給了我一個響亮的大耳光。我想起史鐵生的一句話,「此岸永遠殘缺,否則彼岸就要坍塌」,如果必然要有殘缺,那就缺在「工作」上吧,總好過「健康」「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有殘缺。

我決定放棄理想工作的尋找,像一個正常的40+成年人一樣去找一份掙錢的工作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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