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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編、賣房、讓娃退學,環遊世界12年的中產家庭怎麽樣了?

2024-04-11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12年前,山東鐵路工人翟峰辭去了穩定的工作,賣掉房子和車,帶著妻子宏巖和讀小學二年級的女兒馨馨,一起踏上了環球航海的挑戰之路。 他們先在東南亞航行,因資金不足,後來在澳洲停了下來。 在澳洲的兩年時間裏,翟峰挑戰了三角翼環飛澳洲大陸。 之後,他們又在峇里島建立了沖浪營地。

十二年「冒險」生涯,並不是一曲浪漫之歌。從最初備受媒體關註,到逐漸失去了公眾的註意力,在享受豐富人生的同時,翟峰一家一直在經歷著經濟困窘和被親友質疑的雙重壓力。如今女兒馨馨已經到了讀大學的年紀。遠離主流教育路線十二年之後,她既顯得獨立成熟,同時也因為長期不穩定的生活,面臨困惑。

以下是翟峰一家三口各自講述的,真實的詩和遠方的故事。



記者|吳麗瑋

編輯|徐菁菁

翟峰:我看到的世界

我特別想跟別人分享我的經歷,但是這麽多年,沒有人感興趣。現在你問了,太好了。

我在澳洲挑戰三角翼(註:一種滑翔機)環飛澳洲大陸的時候,有時會把三角翼降得非常低。三角翼的操作手冊上寫,飛行高度不能低於150公尺,但我會一邊飛一邊找動物,看到了目標,就會降到距離地面20公尺的地方,離著動物非常近。

我曾經追著鳥群飛,跟在它們尾巴後面,它們突然「嘩」地一下來一個大回旋,所有的鳥立刻都向你撲面而來,當時把我嚇死了,假如它們撞在螺旋槳上,我也會摔死。

追袋鼠也有意思。在黎明或者黃昏時,有水面的地方總能看見袋鼠成群結隊。你低空飛過去之後,袋鼠就像炸裂開一樣,四散逃跑,任何一只你都追不上。

翟峰駕駛三角翼帶著女兒在澳洲遨遊。

我追過的比較多的群居動物還有牛群和馬群。牛群是牧場上圈養的,你會看到頭牛整個一個驚慌失措,於是牛群全都亂了,它們會互相撞得東倒西歪。而馬群裏的頭馬頭腦就很清晰,當你轟隆隆飛過時,頭馬看到哪裏有小樹林,它就拼命往哪裏鉆,所有的馬就跟著它鉆到小樹林裏去了。

在所有我追過的動物裏,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鱷魚和柯吉拉。 澳洲的灣鱷是全世界最大的鱷魚品種,成年體長能達到6公尺左右,體重有好幾噸,它在澳洲貌似沒有天敵似的。我開著三角翼靠近一條在河口邊曬太陽的鱷魚,沒想到,它剛聽到聲音,就像小雞仔一樣迅速沖到灌木叢裏去了。但我在海上追柯吉拉時,無論是一條大柯吉拉,還是大柯吉拉帶著小柯吉拉,即便我離它們只有20公尺高,飛機噪音很大,但它們從來都不為所動。我想這是因為柯吉拉從小就體型龐大,它有種骨子裏的自信,不懼怕外界,但剛出生的鱷魚體型很小,會有很多天敵,它有種天生的恐懼感。

我們身邊的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城市裏,而且我們都是社會性很強的生物,就像蜜蜂羊群,我們很難用自己的感官去真的感受世界。但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比真實地感知世界更有意義。31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爬泰山的後山,一個人在山上露營。 那天夜裏,我聽見動物的聲音,聽到樹枝的斷裂,我突然覺得像是回到了遠古,也像是回到了家,我所有的感官都開啟了。

旅行的時候,我總會遇到這樣的時刻。我在準備澳洲環飛的過程中,查了很多資料。有個英國人曾經做過類似的嘗試,他在一本書中記錄道,飛行中明明要跨越一個700平方公裏的沙漠,但是他們一路飛,只看到花和草,一直找不到地圖中的沙漠在哪裏。我憑著在澳洲生活的經驗可以給他答案,澳洲大陸因旱季和雨季的變化,每隔若幹年,大陸內部會在荒漠和草原之間輪番變化。這是書本上查不到的,只有有親身經驗的人才感受得到。

宏巖:改變命運

我家和翟峰家是山東兗州鐵路宿舍裏樓上樓下的鄰居。小時候交集不多,我1995年去濟南鐵路技校上學時,他剛從徐州的鐵路技校畢業回來上班,直到我們都在鐵路總署上班了,才慢慢開始接觸的。

在我們那個比較封閉的圈子裏,年輕人有了穩定的工作之後,大都沒什麽目標了。 我周圍的男孩子基本都不會看書,休息時間就是打打牌,玩玩遊戲,翟峰是我們身邊最獨特的一個。 他讀很多書,業余時間很喜歡運動,也拉著我一起,他有很多的想法,給你開闊眼界,讓你下班以後不是只看電視劇,或者翻無關的雜誌打發時間。

翟峰 17歲就進了鐵路總署電務段當工人,但他從不認為自己屬於那裏,從第一天上班開始,他就覺得很痛苦。 他喜歡戶外,而且認為自己在這方面很有潛力,別人要學很久,他很快就掌握,並且能完成一個很大的挑戰。在去環球航行以前,他去過三亞騎行,騎摩托進西藏,還去泰國和寮國自駕過,有時是自己一個人,有時是我們一家三口。

當他決定去航海的時候,我說,要不然就帶著我跟馨馨一起去,要不就離婚。我不能再忍受他一個人出去兩三年,在外面接觸到很多新鮮事物,當他回來的時候,眼睛在發光,而這些都跟你無關,你的大好年華全都用在等他,用在一個人帶孩子身上。

於是,翟峰領著我們一家走了出去,我們這樣一個工人家庭的命運和道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翟峰一家在彩虹勇士號上

一開始,我以為航海特別美好。翟峰去香港訓練的時候,我登船看過,特別震撼。帆船上設施很齊全,有廚房,有整體浴室,有客廳,我想象中的航海,是敷敷面膜,吹吹海風,端一杯紅酒,長裙飄飄的感覺。那時候馨馨才讀二年級。我想這有什麽呀,我帶著課本,上船教她不就行了。

上了船才知道有多難。三個人在船上,一個蘿蔔一個坑,我們分別是船長、大副和小海員,每個人都必須熟知自己的工作,輪到你吃飯的時候就算不餓也要吃,因為很可能天氣突變,發生突發狀況,導致你沒有時間再吃飯。 8歲的馨馨每天早上6點到11點之間在船上值班,她負責瞭望,觀察雲,觀察風,有什麽緊急情況,要馬上通知我們。我跟翟峰晚上輪流值班,一人一小時倒替,上午需要補覺。

有一次我們在馬六甲海峽,夜裏差點跟一艘大船相撞。當時我跟翟峰換了班,剛回船艙休息,床的正上方有一個很大的窗戶,我睡著覺,像做夢似的,看到眼前有一座巨大的蒙特內哥羅,上面有好多人敲著鍋碗瓢勺,在大聲喊話。我睜大眼睛仔細一看,那感覺就像鐵達尼號要撞冰山上了。我們前面黑壓壓的是一個巨大的船體,它違規停在了航道裏,那艘船上的船員都站在護欄邊喊我們。我嚇死了,趕緊去叫翟峰,他雖然接了班,但是太困,睡著了。幸好我們當時頂著風,船速很慢。最後,我們跟那艘船擦著船腰而過,桅桿擦著它的護欄,蹭出了火光。

還有一次在緬甸靠岸補給,海警過來不斷催促,讓我們離開。我很害怕,當即要去收錨啟航。最後是翟峰把我拖進船艙裏,我才沒完成危險操作。我們當時停在一個河口,把錨一拔,船會立刻被海水沖出去,外面是一大片群島,如果不提前規劃,很有可能會碰上礁石淺灘,有船毀人亡的風險。

航海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喝不成紅酒,一直被暴曬著,教孩子的時間更是沒有了,但千辛萬苦中我們都非常享受航海的那段時光。 一路上,我們接收到了各種關註和善意。

在東南亞的很多港口,都有類似於房車營地的地方供開船的人使用。上岸之後可以洗澡、做飯、洗衣服,有公共客廳、圖書區,還有孩子遊戲的設施,在那能見到來自世界很多地方的人,大家都很友善。

我記得我們從馬來西亞去普吉島,航行了四天四夜,到達普吉島的時候,其他船上的人都為我們歡呼雀躍。我當時覺得特別震驚,也特別開心。他們中有些是我們之前見過的,更多的船長是慕名而來,他們來跟我們分享他們的經驗,也問我們一路航行遇到過什麽樣的事情。我們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他們就寫在紙上,我們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現查。

後來慢慢我們才知道,在營地裏流傳著我們好多的故事,我們人還沒到,故事已經提前到了。 很多從來沒見過中國人出來航海的,更不用說是一家人一起的,我們當時被其他人叫做「熊貓家庭」。

看我們是新手,很多船長上船來手把手教我們。我們一升舵,大家都很緊張,看著我們繞著舵團團轉,升上去再重新下錨,陪我們練一下午。

翟峰:出走與逃離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最初決定去看世界時的自信感覺了。

2012年,我們辭了職,給上二年級的孩子退了學,一家三口宣布要去環球航行,在出發前,我們就已經出名了。央視來采訪,幾個著名的雜誌也有報道。我們一邊參加活動、拍廣告,一邊還要抓緊修船,做出發前的準備。那時,我特別地自信,覺得我終於要去看世界的精彩了,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機會。我也相信大家會對我看到的世界感興趣,這種興趣足以讓我們賺到足夠的錢,生活下去,探索世界。

可在東南亞航行了半年多之後,我們再回國來拉贊助,感覺卻不一樣了。

我迫切想分享我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但是普通人只關心:「你出去是靠什麽賺錢」「孩子怎麽上學」。我想就算我去的是月球,大家想問的也就這些問題。

有錢人也不想聽我講世界。2013年國內的房地產正紅紅火火,一個房地產公司做的遊艇俱樂部邀請我們去演講。聽眾不想聽我說,更想聽我妻子宏巖講。 這些企業家都有中年的困惑,錢有了,也想出去玩,但老婆不讓去,他們想知道為什麽宏巖會支持我。

後來,我們從東南亞航行到了澳洲,在當地學會了三角翼,準備挑戰乘坐三角翼穿越澳洲大陸的時候,我們拍了部紀錄片。我本以為紀錄片能記錄下更多東西。可沒想到,導演不拍我在天上看到的景色,而是把片子拍得像一個家庭倫理片。我更沒想到,紀錄片雖然在幾個地方衛視都播出過,在國內沒有任何反響。我原本希望借此再開啟知名度,籌集資金繼續新挑戰,從那以後就更無從談起了。

2017年年末我們一家人在澳洲的簽證到期了。從澳洲回國的時候,兜裏只剩下兩萬塊錢,還欠著外債。

當時,我們計劃做澳洲帆船遊學的計畫。澳州的俱樂部都聯系好了,公司也註冊了,就差回國來找客源。沒想到,一回來,我們感受到特別大的壓力,壓根沒法推進計畫。

當初決定出走的時候,我們其實就已經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宏巖的爸爸當時非常反對我們的選擇。宏巖是獨生子女。我們賣房賣車,籌備旅行,讓她爸爸覺得我們是將他們拋棄了,非常傷心,有好幾年都斷絕了跟我們的聯系,不讓我們進門。

彩虹勇士號的船帆上收集了三千多人的簽名與夢想。

我們在國外看著很幸福,很瀟灑的,但是一回來就變成了另一副天地。 來自親戚、同學、朋友的質疑鋪天蓋地。當時臨近春節,聚會特別多。無論走到哪,大家都在問:你們接下來怎麽辦?怎麽生活?那時候大女兒馨馨快14歲了,別人都問她,什麽時候去上學?大家討論的都是換房、換車了。房、車、收入,這些我們都沒有。物質的貧乏一覽無余。周圍的鄰居說要給我介紹工作,讓我去做電氣焊,一個月薪資4500元。就算你知道自己精神世界很豐富,但大家看不到你的閃光點,心理上就會受到很大的沖擊。

每次有這樣的聚會和談話,宏巖都會崩潰,經常會抹眼淚。我的狀態也很糟糕,偏頭痛很厲害,每天都疼到午飯後才能緩解,我想找個能休養生息的地方。為了躲避那些質疑,我們從老家「逃到」大連,又從大連「逃到」深圳,發現不管走到哪裏,所有人都還是會問那些問題。

回國兩個月之後,我們只想趕緊逃出國去。當時去峇里島的機票很便宜,加上我們幸運地以很低的價格租到一個試營業的山頂別墅,就決定拿著剩下的一萬多塊錢,去峇里島待兩個月。

沒想到在這個計劃之外的峇里島,我們竟然賺到錢了。

【繼承者們】劇照

第一個月我們學了沖浪。在當地,語言不通反而讓我們挺開心的,因為沒有人再問那些問題了,壓力驟降。我們順手發一些美景在朋友圈裏,沒想很多人找我們咨詢。一開始我幫朋友在這邊安排吃住,後來又帶大家沖浪,最後做了沖浪營地。營地主要針對青少年,接待家庭。在峇里島待了兩年,我減了肥,身體也好了,還了外債,還剩十多萬塊錢。這是我從開始航海之後,第一次掙到錢。

但是兩年之後,2019年,我還是決定要離開。當初做營地我是想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能讓宏巖找到一個她可以營運的事業,讓她的情緒好轉,再一個是讓馨馨能找到一些同伴。但這不是我想幹的事。來峇里島的人是沖著旅遊和沖浪來的,並不是沖著我來的。 我的要做的是告訴大家,普通人可以怎樣去活,可以到多遠的地方,我的夢想是去世界之巔,而不是在這裏幫人帶孩子。

我們從峇里島回來後,趕上了新冠疫情,這幾年一直在國內待著。我還想要出發。我現在想做一個飛艇,簡單地說,就是一個空中房車,不需要總是降落下來加油和補給,人可以在飛艇上吃住。如果有了飛艇,就能大大加速我走遍世界的計劃。這是一個看起來很瘋狂的想法,無論是在國內參加活動,還是在國外的相關群組裏,我說完這件事,大家都很蒙圈,也幾乎沒有人支持。

宏巖:我們和孩子是平等的

馨馨經常管我們叫「翟峰」和「宏巖」,她喜歡這麽叫,我們也不反對。

在峇里島,有很多親子關系不好的家庭慕名而來,他們不可想象,我們一家會有這麽親密的關系。 在我們家,家庭成員之間是很平等的,甚至我們更像一個工作團隊,是很信任的合作關系,我們也沒把她當孩子。

我們家的經歷太特殊了。這些年,我們從來沒有圍繞著馨馨去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在海上的時候馨馨雖然只有八歲,但我們白天去補覺的時候,相當於把生命都托付給了她。在船上,我們24小時都在一起,沒有手機,切斷了跟外界的聯系,三個人像拴在一條繩上。風和日麗的時候,我們會坐在甲板上講小時候的事情,分享各自的情感和故事。馨馨講了很多她以前在學校發生的事,比如跟同桌中間畫一條線,誰也不能超過去,我們會立即說:「我們小時候也是這樣子的。」

在峇里島的時候,馨馨更是承擔了很重要的工作。她英語好,帶著一群孩子學習線上的homeschool(在家上學)課程,轉譯了很多教育資訊給大家,還負責做一部份我們的自媒體平台上的內容。她因為見多識廣,顯得比同齡人成熟,而且非常有親和力。 營地裏,我們每個人負責帶一些孩子,馨馨會獨立帶著幾個人住在其中一幢別墅裏。

這樣的成長在馨馨身上留下了很多銘印。我們航行到澳洲之後,馨馨在當地上了兩年學。她剛入學幾個月後,回家就跟我說,她在學校課間的時候自告奮勇做小主持人,給大家講我們家的故事,校長還邀請她做演講,我第一反應是:「你是用中文說,還是英文說?」那時候,我不相信她能用英語侃侃而談,把我們的經歷講給大家。她的成績不是C就是B,我作為一個中國媽媽,說一點不焦慮是不可能的。開家長會,我跟老師聊起來,老師說,馨馨雖然得了C,但是她性格很好,各方面很優秀,全是誇她的話。後來我想,校長之所以邀請她去演講,不是她語言上有多好,而是她講的有內容,有觀點,同時也有勇氣。

彩虹勇士號船帆

如果說她成長中有什麽缺失的話,我覺得首先是在青春期缺少了同齡的夥伴。 我們都經歷過那個時期,會有迷茫,有對異性的一些想法,都希望有可以面對面的朋友訴說心事,但馨馨的朋友只能透過網上聯系。

翟峰辦營地也是為了馨馨找到同伴,現在看起來,還是缺少長期穩定的友誼,好像剛建立了感情,大家又五湖四海了。

馨馨在國內沒有學籍,沒法上學。這些年,她主要靠homeschool的課程自學。不管走哪一條教育路線,各自都有各自的煩惱。普通教育體制內的孩子,就像坐在一列火車上,下面有軌域,跟著車一起往前走就可以了,它不需要每個人去自尋出路。體制內孩子的困惑是不敢下車,我們的困難是腳下是沒有路的,每一步全靠自己走出來。

馨馨:成長與尋覓

我現在正自己在泰國學自由潛。這算是我離開父母最遠的一次。我跟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工作、學習,還有認識的朋友,所有都跟父母串在一起,這是我曾經的一個苦惱。

過去這一年,有很多家庭來找我做教育咨詢,他們的孩子不適應學校教育,父母就想看看,我這樣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小孩到底怎麽樣。

翟峰告訴我一家人決定去航海的時候我在讀二年級。從那以後我就沒有長期固定地在一所學校裏學習,更沒有經歷過上學的煩惱。

我還記得,航海的時候,只要天氣好,海面澄凈得就像鏡子一樣。我們的船有桅桿,帆放下來的時候,船帆的保護套會把帆給罩住,從桅桿上垂下來,就像一個小帳篷。在船上不用幹活的時候,我就鉆到那裏面,帶著我的玩具和畫筆。我會睡覺、畫畫,用各種各樣的破布給娃娃縫衣服穿衣服。無聊的時候,我就纏著船員們給我講故事。他們給我講他們讀過的書,看過電影,最後實在沒得講了,只能講講自己的戀愛故事。只有一個北京來的阿姨,看我沒學上,要教我英語,要求我每天背5個、10個單詞。這樣的小要求,讓我躲在桅桿下面直哭。

我的教育很大部份是透過自學來完成的。現在在互聯網上,你幾乎能夠找到從小學到高中的教育的全部資源。 有一些是完全免費的開放資源。還有大量收費的線上學校,老師會固定每天的課程,會給你安排作業,你還會有世界各地的同學。在臉書這樣的社交平台上,也會有自學群體,你也能從中獲得很多資訊。

在學習這件事上,相對於學校裏的學生,我的優勢是永遠有一個真實的環境。現在國內外都流行計畫制學習。我發現,它們就是在模擬社會上的一些活動,比如在學校裏做義賣,做小生意。但這種方式始終是模擬的。你賠了、你沒有達成目標,這些結果實際上不會對你的生活產生影響,它和你其實是不相幹的。但當你社會上真正去創業,去工作的時候,一切結果和你息息相關,你的投入程度,得到的收獲和教訓是不一樣的。

這並不是說,沿著一條非尋常的教育路線長大,我就沒有了煩惱和困惑。 2022年下半年,我決定申請美國大學。當時我爸並不支持。他覺得我們這樣的家庭支撐不了我出國讀書的學費。我當時抱著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決心,後來就有些爭執了。正好我們家鄰居出門了,需要人照顧貓狗,所以當時我就搬去他們家住了兩個月。

去年上半年,學校申請最終失敗了。原因是沒有SAT成績。美國很多大學放開了對本國在家上學孩子的標化成績要求,只要家庭教師或者父母出具一份成績報告就可以了。但海外生還是要參加。當時國內疫情還沒放開,一直等到去年3月份的最後期限,香港的SAT考試終於開放了,但我沒有搶到考試位。於是,我就變成了現在的流行詞,gap year了。

申請失敗後,我考慮開始考慮接下來該怎麽辦。那個時候我爸就開始說,其實你可以用這一年試著去攢學費,你攢個10%,然後剩下的我們想辦法。

這一年,我冷靜了下來,想法也發生了改變。我感到,我之前對申請大學的執著是因為一種焦慮。我當時對未來感到迷茫,同時認識了一些國內的學生。他們都在申請大學,這讓我覺得那就應該是人生的下一步。現在我覺得那是一個思維的死胡同。回頭去看,我問自己:上大學是為了什麽?有沒有一個我特別想做的事情,是需要透過申請大學才能達成的?上大學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給別人看?我想,我還不知道我特別想做的事是什麽。我需要想明白的是一個問題:我的人生應該過什麽樣的生活,我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所以,從去年開始,我嘗試創業,攢學費。我先是利用我之前去各個國家上學的經驗,和一些學校,幫助一些家庭申請短期留學的插班。很幸運,我現在找到了美國一個青少年營地的工作,在泰國學完潛水,我就要開始工作了。

我需要找到我熱愛的事,像翟峰那樣。

我小時候學過素描、圍棋,還打過桌球。後來在船上,我們招募過船員,只有一個要求:在我爸媽沒時間管我的時候,他們可以教我一項技能。招募來的人有教我尤凱瑞裏的,教我敲鼓的,還有教拍攝視訊的,也有教英文的。後來我在峇里島也學了很多運動計畫——沖浪、飛行傘、自由車,包括現在學自由潛——但這些只能算是一項技能,或者說是興趣,並不是我的熱愛。

2021年的時候,我爸鼓勵我做一個線上疫情采訪的計畫,計劃采訪233個世界各地的人,聽他們講述自己與疫情有關的故事。這個計畫最終只完成了38個。首先是在十幾個采訪之後,遇到了瓶頸期——接受采訪的人太同質化了,大多人都來自印度、孟加拉等國,他們的目的就是鍛煉英語。後來,我又想辦法找到了一些多元化的采訪物件。可聊來聊去,每個人還是說得都差不多。在這個過程裏,我發現其實每個人都有故事,這歸根結底的問題還是自己閱歷太少,很難深入地和別人交流。

所以除了熱愛之外,我還要獲取更多的閱歷,形成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主張。 這些東西並不是坐等年齡的增長就能實作的。我在未滿18歲的時候,覺得只要到了18歲,我就會變成什麽樣,我就能夠做什麽。現在我知道,如果你不去行動,時間不會給你這些饋贈。所以我要去經歷不同的事情,可能好可能壞。

翟峰現在在做飛艇計畫,他渴望能獲得更多的支持,有一天可以把飛艇研制成功。很多人都覺得這不可思議, 但他一直都說,應該把目標定得大一點,這樣哪怕失敗了,也會有所收獲。你現在能跑10公尺,那就不要把目標定在100公尺,而要定在10公裏,100公裏,哪怕你永遠做不到,但最終你跑的一定比100公尺要遠很多很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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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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