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陳彤
英文裏有個表述，叫guilty pleasure（負罪的歡愉）， 專門指代那些誌趣並不高雅，但卻能帶來異常滿足的愛好。 有一陣子，我的負罪歡愉是蹲在淘寶直播間裏，看開蚌。
主播聲音洪亮，手腳麻利。他從水裏撈起一個濕淋淋的蚌殼，端正地放到鏡頭前面，隨後迅速揮刀，刀刃卡進蚌殼縫裏，手腕一轉，用杠桿原理的巧勁把蚌殼撬出一道縫隙，手指探進去用力一掰，蚌殼應聲開啟。鮮嫩的蚌肉邊緣有幾處明顯的凸起，只要慢慢擠壓，珍珠就從這柔軟的組織裏探出頭來。「一顆！兩顆！三顆！」主播興奮地報數，同時拿起卡尺測量珍珠的大小。螢幕上的彈幕高速重新整理，所有人都在歡呼：「賺了賺了，這個好，珍珠又大又亮！」
這類直播間賣的不是成品珍珠首飾，而是未開的蚌殼。 在開蚌之前，沒有人知道裏面的珍珠色澤是否鮮亮，大小又在多少點位，所以開啟的那一瞬間，才會調動起看客體內投機取巧的心思，激發出洶湧的賽博熱情，我願稱之為「成年人的盲盒」。一兩百塊買個腎上腺飆升的體驗，還能收獲幾粒漂亮的珠子，是劃算買賣。
後來看娛樂新聞得知，我並不是唯一一個迷戀這種直播間的人，章子怡也曾經沈迷珍珠直播間，甚至病癥比我更加嚴重，曾經看直播看到早晨五點，還買了80個蚌殼自己親自來開。憑一己之力讓珍珠市場價格飆升的倪妮，也是珍珠直播間的常客，她曬出的珍珠裏有不少都被認出是直播間裏買的。 女明星的負罪歡愉，原來也和我們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我一直覺得珍珠其實是珠寶裏少有的「豐儉由人」的品種。鉆石如果品質不佳或是切工欠缺火候，成品就會失卻驚心動魄的火彩，只能算是平庸貨色。但珍珠卻不一樣，海水珠、淡水珠各有千秋，正圓和異形keshi也可平分秋色。 直播間買的和名店裏擺的雖然品級天差地別，但只要搭配得當，戴起來也各自有各自的趣味。
【斯賓塞】劇照
兩個月前去東京時探訪了一家老牌珍珠品牌的銀座本店。店鋪共七層，接待的是一位老先生，頭發花白，向後梳得十分整齊，很有派頭。把我送入電梯的時候，已經用店內對講機通知好樓上的店員我想看哪種款式。掃一眼櫃面裏展示的珠寶，果然名不虛傳。即便是入門級的單顆珍珠吊墜也有漂亮的皮光。
【愛的迫降】劇照
人們一般形容珍珠，都會用上溫潤之類的詞語來形容珍珠漫射的柔光，但這家的Akoya珍珠光澤卻可以稱得上銳利，幾乎像鏡面一樣。即便脫離了精心布設的燈光，這樣級別的珍珠在也是會自動捕捉光線的，幽暗處也有瑩瑩光亮。
亦舒在【流金歲月】裏，寫到朱鎖鎖去見負了心的謝宏祖，她選了一套名貴的套裝，搭配的便是這家老鋪的珍珠項鏈。 還有什麽比一串豪華光亮、有銳氣的珍珠項鏈，更能顯示自己過得很好呢？
【流金歲月】劇照
年紀更小一些的時候，我對珍珠首飾並無半點興趣，因為提起珍珠，腦中最先想起的是英女王的三層珍珠鏈和傑奎琳·甘迺迪常年佩戴的珍珠耳釘，總覺得這種瑩白正圓的飾品太過保守審慎。 真正改變成見，還是因為那個傳奇的女人——加布裏埃·香奈兒（Gabrielle Chanel)女士。
傳統的珍珠首飾講究的是一種秩序感，大小要統一，伴彩要一致，整條鏈子整齊劃一才算是難得一見的上品。但香奈兒佩戴珍珠的方式則強調無序，她經常用五六條長短不一，大小不一的珍珠項鏈在一起疊戴，串與串之間長度相差三到四公分。大珠飽滿瑩潤，小珠靈動纖巧，參差錯落，看似毫無章法，卻一掃珍珠首飾四平八穩的暮氣。
她也是第一位大張旗鼓使用人造珍珠的設計師，一直到今天香奈兒那些售價高昂的珍珠時裝配飾，用的都是人造珍珠。 在奢侈品的古典定義中，稀缺性的打造時常要倚靠原材料的珍稀程度或是工藝的費工費時。 但香奈兒的人造珍珠強調的卻是設計師本人的靈光，這溢價是為了一種顛覆珍珠固有印象的摩登視角而支付的。
卡爾·拉格斐（Karl Lagerfeld）也曾致敬過香奈兒女士發明的這種珍珠疊戴法。在1995春夏的秀場上，他讓模特們全部都打扮成香奈兒女士的模樣：黑白山茶花發帶，精幹的黑色上衣和白色闊腿褲，層層疊疊的珍珠項鏈垂蕩下來，優雅裏還有點怪趣。最妙的是，模特全都坐在健壯男模的肩頭出場！現在的香奈兒秀場上反倒是看不到這樣俏皮的場面了。
在破除對珍珠的固有印象之後，才開始慢慢體會到它的妙處。 不同於鉆石的外放，珍珠的亮澤始終是內秀的，因而有種沈著的靜氣。 色調也生得典雅，銀藍色凜冽，孔雀綠深邃，柔霧淡粉嬌柔嫵媚，簡直像出自莫蘭迪的畫作。這或許也是珍珠飾品能與時下流行的新中式匹配的原因。素凈的提花盤扣上衣，只需配上一條長度剛到鎖骨的珍珠項鏈，就已經像足畫中人了。
選珍珠的時候，也並不是點位越大就越好；適合的珍珠大小和五官、風格都有關系。拿90年代港台女星舉例，像林青霞、鐘楚紅這樣五官大，風格熱烈明艷的美人，是最適合飽滿渾圓的大點位珍珠的。 量感紮實，存在感強烈的首飾更將能她們襯托得臉若銀盆，眼似水杏。
而在TVB電視劇裏總是出演獨立女性的陳慧珊，則恰恰相反。 一雙聰慧的細長眼睛，臉龐長而窄，這樣的長相最適合小點位的珍珠點綴。 【鑒證實錄】裏，她愛用深藍色的銀行家條紋西裝，搭配至多5、6公釐點位的珍珠耳環，頸上的項鏈同樣是細細的，刻意地簡潔克制。
這幾年還有個有趣的新趨勢，越來越多的男人也開始佩戴珍珠了。 衣不驚人死不休的歌手哈裏·斯泰爾斯（Harry styles）在穿衣打扮上從來沒有把性別當成限制，花邊襯衫、拖地長裙都是他日常演出的裝扮，珍珠項鏈自然對他來說也算不上有多驚世駭俗。他有時會故意選擇拙樸稚嫩的款式，一半珍珠一半彩色串珠，不像正經珠寶，更像兒童配飾，但和簡單的T恤搭配起來就已經足夠俏皮生動。有時他也會選擇巴洛克珍珠項鏈，不規則的形狀像剛剛落下還未凝結的淚滴。
但最奇妙的，還是越來越多一身匪氣的說唱歌手也開始戴珍珠了。內建危險氣息的古巴領「黑幫襯衫」胸口敞得極低，故意露出脖子上層層疊疊的珍珠項鏈，珠光寶氣，誌得意滿，誰還記得珍珠曾是保守、古典的象征？
這或許就是穿衣打扮這件事最有意思的地方，即便像是珍珠這樣有兩億多年歷史的古老寶石，也是會隨著現代人意識的松動而轉變為一種完全不同的意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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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布雷克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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