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曾於裏
從2014年的【花兒與少年第一季】（下文簡稱【花少1】）到今年的【花兒與少年·好友記】（下文簡稱【好友記】），【花兒與少年】（下文簡稱【花少】）已經走過十年。【好友記】之前，【花少】斷斷續續推出五季，口碑差異很大。前三季豆瓣評分均在7分以上；2022年的【花兒與少年·露營季】（下文簡稱【花少4】），是唯一一季不及格的；2023年的【花兒與少年·絲路季】（下文簡稱【花少5】）是揚眉吐氣的一季，豆瓣評分高達9.2分，很多觀眾被嘉賓們的真摯友誼打動。
決定不同季不同口碑的，並不僅僅是節目組的設定或嘉賓選人的問題。 從2014年到2024年的十年時間裏，國內真人秀節目的生態、明星與公眾對於真人秀的態度，以及輿論對於明星的態度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些「變量」共同影響著不同年份的【花少】，讓「花學」具備不同的形態。
【花少5】劇照
【花少】十周年，很難說，明星變得更「真」了，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 明星「秀」的意識增加了，也都在鏡頭下變得更「真情」了。「秀」不見得是貶義詞，只是它需要拿捏在令觀眾舒服的尺度上。
「花學」1.0：真實的美與醜
2014年播出的【花少1】與2015年播出的【花少2】，催生了「花學」1.0版本。【花少2】至今仍讓很多網友「百看不厭」、津津樂道——人性頗為真實的自私與冷漠，在【花少2】中暴露無遺。
如果要評選【花少】十周年最真實的季數，一定非【花少1】與【花少2】莫屬。之後節目中的明星多多少少都有在鏡頭下「掩」或「演」的成分，這兩季當然也有，但比例更低。為什麽這麽說？ 我們需要將【花少1】【花少2】放置於當時的真人秀發展脈絡中審視。
在過去很長時間裏，中國的真人秀節目多是棚內錄制，2013年的【爸爸去哪兒】是具有裏程碑式的一檔節目，不僅僅是開創親子戶外真人秀先河，更是催生了國內的戶外真人秀熱潮。此後，各種型別的戶外真人秀風起雲湧。節目選取自然風光、城市地標、歷史文化遺址等地作為錄制地點，利用廣闊的戶外空間設計各種任務和挑戰，增加節目的視覺震撼力和新鮮感；參與者通常是明星，他們在沒有或僅有少量指令碼的情況下，面對各種未知挑戰，展現真實的個性、情緒變化和人際互動。【奔跑吧兄弟】【極限挑戰】【花兒與少年】等熱門綜藝由此誕生。
【花少1】劇照
早期的戶外真人秀，明星常常都是以真實的面貌出演。 對於當時的電視人和出演的明星而言，戶外人真人秀是很新鮮的事物，大家都處於摸索的階段，並未充分估計到播出的節目如果暴露出自己並不那麽和善的一面，是否會引發輿論效應。 並且，當時明星的社會地位處於較高的階段，輿論對於明星相對寬容，明星顧忌較少。
所以，【花少1】【花少2】中，明星在鏡頭前刻意的意識較為淡薄，相反，一些自我意識膨脹的明星根本無法在鏡頭面前掩飾自我，由此，「花學」1.0階段讓觀眾看到很多明星真實個性中並不可愛的一面：自私、冷漠、難搞、以自我為中心……
尤其是在節目組「搞事情」的前提下——故意給明星的旅程設定各種難關，比如經費受限、沒有助理、語言不通，旅程不免問題百出，更讓一些平時幾乎沒什麽生活經驗、也沒怎麽吃過苦的明星「抓狂」。他們有限的個人修養和拙劣的演技，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在鏡頭面前表現出大度。
【花少2】劇照
【花少1】一些明星的個性已經引發爭議，比如有的男明星大男子主義、有的被批評像「巨嬰」，那為什麽【花少1】沒有「撕」起來呢？ 要感謝鄭佩佩和劉濤，她們兩個確實是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年紀最大、最受大家敬重的鄭佩佩，總能夠迅速在混亂或沖突初現端倪時，透過其威信和影響力平息事態，防止小摩擦演變成大沖突，確保旅行能夠繼續進行，維護團隊的整體秩序和穩定。她也絲毫沒有以自己是女性或年紀大為由，倚老賣老不幹活，反而是親力親為，吃苦在前。鄭佩佩起到很好的行為示範作用，讓團隊中的每一個人認識到尊重與責任感的重要性。 她是【花少1】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沒有讓眾人淪為散沙，而是接納個性不同的每個人。節目讓人看到人性的醜陋，也讓人看到人性的真善美。
【花少1】劇照
【花少2】「撕」得昏天暗地，既因為這一季集結了幾個個性本身就很強烈的人，比如鄭爽、許晴、寧靜；也因為這一季少了鄭佩佩、劉濤這樣的人——看看【花少2】多少女明星是不幹活的，看看某些長輩是如何不平息矛盾反而「看戲」甚至「挑撥」的。
【花少2】旅程才剛進行不久，眾人的關系就已經崩盤。當人與人之間沒有真情、互助與理解，就只剩下小團隊、孤立、厭惡與忍受，這樣的情緒很自然就會催生出各種人性不堪的場面，比如眾人丟下楊洋、睡帳篷還是睡房車的假大度、篝火晚會許晴的「上一季的人都正常」、許晴因某人的「變色龍」而痛哭罷錄……
【花少2】劇照
哪怕是看戲的心態，都令人感慨【花少2】這樣的團隊搭配，實在太「可怕」。
「花學」2.0：溫暖的代價
【花少2】完結後，2017年才推出【花少3】，風格為之一變，幾乎是將【花少2】那些會引發沖突的點全部剔除。比如【花少3】沒有老少之間的代際沖突，全員年輕人；【花少3】沒有搞刻意讓明星「吃苦」那一套，直接砍掉前兩季中讓明星起沖突的一大來源…… 【花少3】的總體基調是溫暖和治愈，只不過，少了沖突，也讓節目的收視率和話題度暴跌。
【花少3】為什麽變「溫暖」了？
【花少3】劇照
2015年7月，原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釋出了【關於加強真人秀節目管理的通知】。有意味的是，這個時間點恰恰是【花少2】全季剛完結。【通知】指出，「有必要對一些真人秀節目進行引導和調控，要堅決抵制此類節目的過度娛樂化和低俗化」「不能為吸引眼球就故意激化矛盾，突出放大不良現象和非理性情緒」…… 【通知】對國內戶外真人秀的創作生態產生深遠的影響，【花少3】在這一背景下推出。
【花少3】以低收視低熱度收場，之後多年【花少】並未重新開機。直到2022年，在國外疫情肆虐的大背景下，出國錄制綜藝變得不可能，主打「露營」主題的【花少4】在國內錄制。一如既往的，【花少4】的主題仍是「溫暖」， 但這一季卻創下【花少】系列的口碑很低，根本原因是愈發看不到「活人」，幾乎變成「客套秀」。
不能簡單粗暴地指責錄制這一季的明星「不真實」， 而是從2017年到2022年，真人秀的錄制、明星的社會地位、明星所處的輿論生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花少4】劇照
行動網際網路時代的到來，短視訊的崛起，二創的流行，真人秀中明星的表現幾乎是遭到放大鏡般的審視，無所遁形。 碎片化的傳播方式使得明星的某一行為或表情可能在短時間內被無限放大，脫離原始語境，被賦予新的解讀，增加了明星的心理負擔和公關挑戰。明星不得不更加謹慎地對待自己在鏡頭前的每一刻，「活人」難尋。
從2017年到2022年，娛樂圈遭到一次次的整飭。從「天價片酬」、到「稅務風波」，再到頂流的鋃鐺入獄、「日薪208萬」引發全網聲討，公眾對於明星的態度發生大扭轉。越來越多人對明星高額收入與社會貢獻之間的不平衡進行反思，認為明星享受的天價報酬與其實際社會價值不相匹配；一些明星涉及法律和道德層面的問題，觸動公眾的道德神經，使得人們對於明星的道德要求顯著提高；加之，在貧富差距加大、社會公平問題日益凸顯的背景下，高收入的明星成為社會不滿情緒的聚焦點……
【花少3】劇照
輿論環境對明星異常嚴苛，明星的任何錯誤都可能引發大規模的網路批評甚至網路暴力。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大家都變得更加「官方」、更加謹慎，減少真實情感的流露。所以，何止是微博上沒有「活人」，真人秀也不敢有「活人」。
「花學」2.0很溫暖，但它也要付出「溫暖的代價」。許知遠做客【向往的生活6】時說，「我特別老想逃離，這種家庭的感覺，它提供溫暖，但這溫暖代價非常大」，「其實我偶爾希望大家有點沖突，因為沖突會意味著一種更深入的交流」。
當真人秀過分追求一種刻意為之的平靜和美好，自然就忽略展現生活的多元性以及人性的復雜性， 導致內容趨於單一和平面化，降低了節目的深度和廣度，無法真正觸達觀眾深層次的情感和思考需求。
「花學」3.0：真實與真情
拿到豆瓣9.2分高分的【花少5】，是因為它最真實嗎？很難說是。一方面，【花少5】不是一檔普通的真人秀，它還承擔著宣傳「一帶一路」的使命，無論是節目組還是明星顯然是不會、不敢、也不被允許「出格」；另一方面，在輿論對明星愈發嚴苛的大背景下，明星也不可能完全無負擔地去做自己。
【花少5】劇照
但這也絕不意味著【花少5】是虛假的。一定會有一些哪怕在紙醉金迷的娛樂圈也依然保持良好秉性和脾性的明星，他們的為人處世不會因為鏡頭是否存在而發生反轉。 這時，一群不錯的人，一同去參與一趟有意義的旅程、一同去完成一項有使命感的工作，他們之間確有可能碰撞出美好的情感。
【花少5】很幸運：它剛好集結了一批很不錯的人——秦海璐的冷靜理智，秦嵐強大而穩定的情緒內核，辛芷蕾的直率爽朗，迪麗熱巴的善良可愛，趙昭儀的活力滿滿，胡先煦的穩妥熱情，王安宇的細膩負責……這讓他們能夠在愈發需要偽裝的真人秀中，在真實與真情之間找到一種微妙的平衡：有幾分真實——允許沖突的存在、能夠情緒穩定地化解沖突、不至於落入「溫暖的陷阱」；亦生出了幾分真情——異國他鄉、使命在身，他們在熟悉、理解與親密的基礎上建立某種情誼。節目走紅後，他們被網友稱為「北鬥七行」，有了共同利益的捆綁，也增加了他們友情延續的動力。
【花少5】劇照
趁熱打鐵的【好友記】之所以未能延續【花少5】的好口碑， 本質上是因為真情的建立是需要熟悉、理解與親密這些基礎的，而節目恰恰無法提供這些基礎。【好友記】有些生硬地將不同季數的明星捏在一起，他們很自然地會分割成不同團體 ——他們習慣於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再加上每一站的時間很短，大家剛一熟悉就抵達終點，情感無從建立。
芒果此前公布的2024的綜藝片單，【花少6】已經提上日程，【花少5】的「北鬥七行」是否重聚不得而知，但從觀眾的呼聲看，很多人渴望繼續在3.0版的「花學」中，感受成人世界的美好友情——哪怕它是「建構」出來的，哪怕它本質也許是套上真人秀外殼的【老友記】。
【花少5】劇照
在快節奏、高壓力的現代生活中，友誼受到諸多因素的考驗，如工作忙碌、距離遙遠、價值觀分歧等，難以達到理想狀態。「北鬥七行」創造了一個真實與真情相對均衡的理想化模式，觀眾可以暫時逃離現實，沈浸在這個相對純粹、充滿樂趣和溫暖的虛構世界裏，享受一種「替代性滿足」。
就像熱愛【老友記】的人，總願意相信劇外六位主角之間有著溫馨而真摯的友情， 當「北鬥七行」建構的友誼打動大多數觀眾，觀眾也願意相信：真情一定是多於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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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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