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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劉伯溫都當了元朝遺民,可見朱元璋有多麽天怒人怨|文史宴

2024-04-21歷史

文/班布爾汗

元朝滅亡後,遺民很多,主要原因是元朝統治寬松,社會各階層受益,尤其是相比於朱元璋斷子絕孫的惡毒統治而言。朱元璋統治期間,士大夫不是被殺就是抑郁,文明大幅倒退,老百姓的起義則此起彼伏,天下人無不懷念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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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悠久,王朝也多,雖然每個王朝建立之時都要標榜奉天承運,民心歸附,但畢竟中國的改朝換代與西方不同,不是血統為上,「萬世一系」,而是犁庭掃穴,易姓改號。

因此,每當新舊王朝更替之際,都會湧現出一批緬懷故國,寧願隱遁鄉野,老死荒郊,為故國貞節自守,也不願改事新朝的前朝之民,這些人被稱之為遺民。這是中國朝代更叠時的慣例,是「世變時代不可或缺的政治、社會與文化現象」。

總體來說,在傳統社會,遺民總是被尊重和歌頌的,因為遺民秉承著忠義和堅守,忠義說明有道德,堅守則是有情懷。有道德而又有情懷的人,豈能不得到尊重?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有兩個王朝的遺民卻屬於「異類」,他們的忠義和堅守並不遜於其他時代的遺民,但得到更多地是嘲諷和不解,乃至口誅筆伐。這便是元遺民和清遺民。

清遺民畢竟是在傳統社會徹底崩潰之後產生的,在近代思想的沖擊下,遭到抨擊算得「情有可原」,不具有代表性。而元遺民則完全是傳統社會的產物,前有繼後有續,而其遭遇,卻連清遺民還有有所不如。

比如王夫之,自己本身就是遺民,按說應該有「同情之理解」,但對於元遺民則大為痛斥,認為他們「鬻道統於夷狄盜賊而使竊者」,為「敗類之儒」、 「國之妖」。

另一位明遺民呂留良更是寫詩叱罵「此曹豈雲不讀書,直是未明大義耳」。

又如錢謙益,自己大節有虧,但罵起元遺民來也不嘴短,認為他們「鮮能深明於大義」。

還有錢穆,在讀元遺民詩文時,發現元遺民不忘故主,並無重光中華的歡欣之情,便抨擊道:「明初諸臣之不忘胡元,真屬不可思議之尤矣!」

對攻擊元遺民的人來說,原因即簡單也符合道德,因為元朝是「異族入主」,而且是在朱元璋打著「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旗號推翻的,元的遺民,懷念異族,不改事「中華」,自然也就活該被罵。

不過,王夫之、錢謙益和呂留良也生活在異族入主的戰亂時代,而且遭遇了先前從來沒有過的剃發改服的屈辱,評價元朝,難免有借他人酒杯澆心中塊壘的問題。

而錢穆生於清末長於民國,幼年時便深受革命黨排滿思想影響,元之蒙古與清之滿洲都屬該「排」之列,加之民國時外患日亟,也有著振奮民心的考慮。

所以,這些治史大家都忽略或者說自動遮蔽了一個問題:畢竟, 元代與他們所處的時代大不同,元遺民的選擇與他們的判斷也不大同。

什麽人會成為元遺民

如果元朝的遺民都是蒙古、色目士人,也許就不會遭到後世的非議了。畢竟元朝有眾所周知的「人分四等」(大司馬按:其實是謠言),蒙古、色目人屬於特權階層,元朝滅亡,他們沒了特權,還念故國,做遺民是題中應有之義。

然而,元朝的遺民雖有不少蒙古、色目士大夫,著名的有伯顏子中、王翰、丁鶴年等人,但主體卻絕對是漢人,而且是以江南士人為主。

清末張其淦曾編有【元八百遺民詩詠】一書,其中存錄元遺民達八百五十余人,相對於【古今圖書整合】所載的宋遺民七百人,不但人數更多,而且蒙古色目士人只占很少比例, 漢族士人則洋洋大觀,更集中於徽州、福建、江西、浙東等人文薈萃之地。

曾有學者對江南各地遺民詩人群體的特點進行過歸納,雖然各有不同,比如吳中遺民詩人作品憂傷悲憤,徽州遺民詩人的作品激烈忠貞,廣東遺民詩人的作品閑適恬淡,但 都對元朝的時光充滿懷念,不願意加入到「建設大明王朝」的洪流當中去。

那麽,是不是元遺民都是有過功名,當過官的呢?若是有功名,那是「天子門生」,不願背棄給予自己功名的舊天子理所當然,若是當過官,那更是要講究「君臣之義」,是要「忠臣不事二主」的。可是參看元遺民群體,卻也不然。

元末大亂,為元朝奮戰到死,破家毀身的忠臣不少,而且還大多都是進士出身的臣子。趙翼【廿二史劄記】便提出「元末殉難者多進士」,列舉為元朝殉難的進士十六人,其中十人是漢人。

當然趙翼列舉的太少,其實有史可查,自至正十一年(1351年)元末兵亂到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元朝滅亡,殉元的進士達四十二人。

不過,遺民中雖然也有舒頔、李祁、戴良這樣中過進士,當過官的士人,但大部份卻既沒有功名在身,也不曾做過官的。比如著名的元遺民汪克寬、梁寅、張憲等等, 要麽從未出仕,要麽屢試不第,都只是聲名很大,但完全算不上元朝「既得利益階層」。

沒有名分和利益上的羈絆,那是否元遺民都是不知變通,學無所成的腐儒?當然不是, 他們可算是元末明初時最為精英的群體,大多出身於徽州的新安學系,福建的閩學,江西的草廬之學,浙東的金華學派等文脈綿長的學派。

趙汸、汪克寬、華幼武、吳海等人都是著名的理學家,戴良是與宋濂齊名的江南才子,李祁是公認的元明之際湖湘第一詩人,張憲被譽為「磊落骯臟,豪氣坌湧」,梁寅因為博學多才,淹貫經史而被稱為「梁五經」等等。

這且不論,元遺民中還有一個特殊的群體,那便是雖然出仕於新興的明朝,甚至 已經是股肱之臣,卻在功成名就之後仍然還念元朝,詩文中滿是遺民思想。這個群體的代表人物便是劉基。

劉伯溫都給朱元璋逼成了元遺民

劉基在中國歷史上與諸葛亮一樣,是智慧的代名詞。在元末大亂中,他原本為全心全意為元朝效力,在浙東組織義兵,是反元群雄之一方國珍最頭疼的敵手。

可惜元朝並沒有因此重用他,劉基只能閑居鄉野。為朱元璋效力後,劉基為明王朝的建立居功至偉,被朱元璋譽為「吾之子房也」,受封誠意伯爵位。

但是, 劉基在入明後的大量詩文,卻全然一派遺民風範 ,滿篇均是「愁來重回首,涕淚下沾巾」的惆悵,以至於後人一眼便看出,他「佐命之後,詩篇寂寥」,實在是「其為遺民」。

元遺民並非都是蒙古、色目人,也並非都是領過元朝功名利祿的人,而且人數眾多,分布廣泛,素質極高。這也難怪讓王夫之、錢穆等先賢惱怒和不解。

要解開這些不解,我們就需要拋棄一些成見,看看元代讀書人的生活。

元代儒生的生活

按照約定俗成的印象,元代士人,或者說儒生,過的是暗無天日苦不堪言的生活。所謂「八娼九儒十丐」,數千年來都是天之驕子的士人地位僅比乞丐高點,連娼妓都不如。再加上「人分四等」,江南地區的士人屬於最低等的南人,那更是黃蓮水沖咖啡,苦中更苦了。

苦成這樣,還做遺民,那只能是元朝刑法嚴苛,鎮壓酷烈,把讀書人都管成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若真是這樣,一切也就很好解釋了,可惜卻並不是事實。

首先說,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得不了的,因為元朝的刑法寬縱是出了名的 ,乃至「七八十年之中,老稚不曾觀斬戮,及見一死人頭,輒相驚駭」,管理粗疏,崇尚放任是元朝的常態,朱元璋在總結元朝覆亡時,也認為「以寬縱失天下」。

而「人分四等」,看似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等級森嚴,其實這僅是在任官上的親疏有別,若是放在整個社會,卻並沒有明顯的區別。漢人、南人富甲一方,權勢赫然的大有人在,而蒙古、色目平民因為窮苦賣身為奴者也比比皆是,

元朝廷還需要經常撥錢贖買蒙古人為奴者。正如蒙思明在【元朝社會階級制度】一書中所言,因為「元代政治之粗疏放任」,所以「漢人、南人之地主富商更易發展,財富之數量日增,潛在之勢力日大」。

至於「八娼九儒十丐」之說,是宋遺民對元朝的牢騷之言,清代便有學人考證「知其為不然」。及至近代,一些元史大家,如陳垣、姚從吾、邵循正等先生也都曾指出 「九儒十丐」說出於南宋人詆詞,不足為據。

元朝設立戶計制度,無論什麽職業都要編戶,比如匠戶、獵戶、娼戶等等,士人也被編戶,稱為「儒戶」。

各個戶計都有自己的權利和義務,儒戶的義務是「就學」,也就是在書院裏教書學習,並且在國家遴選吏員的時候參與考試。而 儒戶履行就學備選的義務,便享有免除兵役、勞役以及領取獎學金性質的「廩金」的權利。

元朝諸戶計中,儒戶的地位是比較高的,與僧、道、也裏可溫(基督教)、回回等戶計相同,僅次於皇族和官員。

宋朝「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士人地位的登峰造極,元代士人被拉到與其他宗教平等的地位,而且科舉又不興盛,也難怪會有今不如昔的牢騷。

不過,士人們並沒有因此邊緣化,基層社會仍然是士人的天下,不當官不做吏,照樣指點江山,造福桑梓。

元代的地方官,因為是「空降幹部」,很多又是蒙古、色目人,到任後總是兩眼一抹黑,必須得靠當地有名望有能力的士人共治, 這樣的例子,在元代不勝列舉:

蘭溪州人趙必璇,「來仕州者,賴君明達政體,諳熟物情,有疑事必從君詢訪」;吉安路廬陵縣劉子清,「二縣(廬陵、龍泉)之大夫以事詢訪,必為剖析贊決,俾有裨益」;婺州人樓如浚,「縣大夫有所詢,則別白是非以告而無隱」;寧國路宣城梅致和經常被地方官「鹹來咨詢治道」,官員們「每有疑難,必下禮質之」;台州路寧海縣方子野,「部使者每歲行縣,必過府君門觀風問政,相與成賓主禮而去」……

其中最傳奇的,是松江府的周顯。他不但能夠依靠自己的威望使得官民在賦稅繳納問題上避免沖突,還能參與官府進行核田行動,「使者雖悍暴,亦嘖嘖稱善不已。」在災荒之年,周顯還能越過胥吏,向官府呈報受災情況,避免了「吏雜署災狀,無所證驗」的弊病。

除此之外,其余地方政務,如鹽政、治河,周顯無不參與,甚至連地方官員內部有了矛盾,也要周顯出面進行調解。

元朝的主要財政收入依靠鹽稅和商稅,對於土地稅收取很少 ,史載,「江南在宋時,差徭為名七十有余,歸附後一切未征」。因此士人們若是不想出仕為官,也不想與官共治,大可享受恬適的田園生活。

倪雲林的【巖巒小屋】

農民和有產者在元朝都生活安逸

李日華所著【紫桃軒雜綴】便說:「士君子不樂仕,而法網寬,田賦三十稅一,故野處者,得以貲雄,而樂其誌如此。」

因此,元朝士人的生活即使不能用幸福美好來形容,但也絕說不上苦,這也就是為什麽 宋遺民入元後,「前後不過二十余年」,便「不構成一個分隔而可見的社會群體」。士人們的筆下,已經是「父老歌延祐,君臣憶至元」,「百年禮樂華夷主」這樣的詩作了。

元遺民的精神支撐

士人或者說儒生,在中國古代是精神世界的王者,是有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天然職責,是肩負著道德操守的榜樣作用。

若只是不愁吃喝,生活無虞,絕對「收買」不了他們,他們是不會以自己的聲名、道德乃至生命為代價,去做遺民的。

因此,元遺民的產生,元代的物質環境僅是一方面,而精神的大環境才更為重要。

這個環境是兩點互為支撐, 其一為華夷之辨的淡化,其二為理學的昌盛。

宋代是傳統中原王朝邊患最為嚴重的時代,這不僅是因為無論是契丹、黨項還是女真,都是武力強盛,更在於這些民族都建立了與宋朝文明禮樂不相上下的政權。

契丹的遼朝「彬彬不遜於中華」,黨項的西夏尊奉孔子為「文宣帝」,女真的金朝更是出現了金世宗這樣被譽為「小堯舜」的皇帝。

所以,雖然宋代君臣還要視他們為夷狄,但其實已經和漢唐時代看待匈奴、突厥等民族時大有不同,宋遼之間約為兄弟之國,宋金更是有著「叔侄之國」、「伯侄之國」的國與國關系,那種似乎牢不可破,如冰炭不可同爐的夷狄華夏觀,已經在潛移默化的發生了松動。

而這種松動,也催化了另一種思潮的崛起,那便是忠君觀念的絕對化——因為不如此,漢人士人在宋朝若不得誌,是不會有去其他國家尋出路的障礙的,畢竟都是遵行孔孟之道。

忠君觀念的絕對化在宋代成為主流意識形態, 既是對五代十國時期 「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亂世的教訓總結,也是 對多朝並立,各稱正統的現實的考量。

北宋司馬光首倡尊君之論,認為君尊臣卑「猶天地之不可易也」。而到朱熹、二程的理學興起,更是確定了「君臣父子,定位不移」,「天下之定理,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終極道德觀。

華夷之辨松動,忠君觀念絕對,使得到了元代,雖有鄭思肖、謝枋得等宋遺民堅持華夷大防,但士人的主流都認為是否視為正統,不在於是否中國之人,而在是否奉行「中國之道」,「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

人們拿古人進行類比,指出「舜生於東夷,文王生於西夷」,但「後世稱聖賢焉」,只要「諳於中國之道」,那便不能「以夷狄外之」。元朝雖然是蒙古人做皇帝,但「以天數之正,華統之大,屬之我元」。

元朝統一全國後,透過官方和民間的雙向推動,理學不但成為最為顯赫的哲學流派和思想體系,還成為官學,也就是官方認可的意識形態,進而成為書院的主修科目。

元代的書院如錢穆所說,「宋以下一千年來之書院林立,惟元最盛,莫與倫比」,已經達到了「遠州下邑,深山窮谷」都有書院的地步。

書院的興盛,也就使得理學的傳播更為深遠。待到元朝開始科舉考試時,理學更成為主要考試科目。元朝科舉,題目出自四書五經,但經義都要以朱熹、二程的註疏為標準。想要科舉入仕的各族士子都必須精心研讀,這更加強了理學的傳播。

元代理學繼承了宋代理學的基本原則,為遺民的產生提供了堅實的思想養料和心理基礎。元遺民的核心價值為元盡君臣之義、不仕二姓正是理學思想的外化。

就如著名元遺民趙汸所言:「即居官而食祿,則臣子之分已定,設有中外出入之異,遠近勞逸之殊,君子豈復容心於其間哉?」

所以, 元末大亂之時,以漢人為主的士人們無不奮勇爭先,為了忠於朝廷而與紅巾軍等隊伍殊死作戰。 不但在任官員鮮有臨難脫逃者,就算隱居鄉野的士人,也認為自己有「散儲蓄,聚丁壯」,以「絕奸惡滋蔓」的責任。

元末亂世中,當旨在推翻元朝的起義軍遍布天下之時,各地士人紛紛組織「義兵」、「義旅」與起義軍兩軍對壘。

著名的「義兵」除了劉基,還有龍泉王毅義兵、徽州汪氏義兵、饒州張理兄弟「興安義兵」、溫州郭璞義兵、松江府呂良佐義兵、婺州胡嘉祐義兵、太和州胡濟川義兵、徽州路休寧縣人程國勝義兵等等。

劉伯溫挺身護國,毫不費拉

元代的物質條件、精神條件如此,元遺民的產生也就不再是難解的問題了。不過,僅有這兩點,證據還不夠充分,就如前文所說,有功名的遺民有這些條件足夠解釋了,那麽 大量沒有功名的遺民,乃至都做了明朝官的士人,為什麽也那麽懷念元朝呢?

這就得從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身上找原因了。

明初的「知識分子政策」

元代的漢族士人,固然生活上並無困苦之虞,精神上也早已認可了元朝的正統。不過,元朝給予他們仕途上的空間畢竟狹窄,而且蒙古上層在推行儒化的同時仍堅持自己的民族性,皇宮府衙中左衽髡頭與峨冠博帶交相輝映,也畢竟有顯性的隔閡。

再加上元末大亂,元朝廷要付很大責任,所以當以恢復中華為旗號的明朝建立後,雖有忠義觀的障礙,但漢族士人尤其是沒有功名官位的,投向新朝一展抱負本該是題中應有之義,而他們很多都自甘為遺民,就是不願意為新朝效力。

原因就在於明朝開國太祖朱元璋的「知識分子政策」。

朱元璋認為元朝寬縱失天下,因此以嚴刑峻法治國,其嚴已經到了酷的程度,為他效力的臣子,鮮有善終者,對功臣的大肆屠戮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對元朝的降官也始用終棄。

據學者統計,明初入仕的元朝降官有一百余人,其中文職官員七十人,姓名官職可考者有五十三位,除了四位是蒙古人外,均是漢人。

而在這五十三人中,非正常死亡的便有十二位。其中張昶、開濟、李質、傅公讓、曾堅是直接被處死,黃肅、陸聚被黨禍牽連而死,劉基被暗殺,程國儒自盡。秦裕伯、危素、吳雲遭到打擊憂懼而死,雖然算不得橫死,卻也不是善終。

除了這十二位外,鄒奕、薛顯、劉三吾等人則是被流放,有的熬到召歸,有的則死在貶所。五十三人中,算是得了善終的,只有十七人。

功臣和降官本是朱元璋倚重的物件,尚不免落得個「白刃不相饒」的結局。一般官員在「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罪之人」的氛圍下,更是動輒得罪。

洪武七年,大詩人高啟被腰斬於市,被後世認為「拉開了明初眾多文禍的序幕」,而其實在高啟遇害之前,就有人指出「才能之士,數年來幸存者百之一二」了。

陸容所著【寂園雜記】中,借永樂間一個老僧之言回顧洪武朝之事,便感嘆道:「洪武間,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驚怕,與朝廷出多少心力。到頭來,小有過犯,輕則充軍,重則刑戮。善終者十二三耳。 其時士大夫無負國家,國家負天下士大夫多矣 。」

「一授官職,罕有善終」的可怖局面使天下士人發現,做官不但不能展抱負濟時事,還動輒得咎破家毀身,那麽不做官歸隱田園如何?對不起,也不行。

朱元璋的控制欲並不滿足於朝堂官府,而是希望舉國上下,鎮店鄉村都要被自己的威權所籠罩 ,在他的【大誥】中規定:寰中士夫不為君用, 則誅其身而沒其家。

朱元璋的死亡凝視

元遺民中,伯顏子中、王翰、戴良等人都是因拒絕出仕而自殺,而如貴溪夏伯啟叔侄斷指不仕,蘇州姚潤、王謨被征不至,更是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皆滿門抄斬。

至於名氣不夠大,可以避免被強征入仕的士人,鄉間的生活也不再恬適了。明朝改變了元朝的稅收制度,以農業稅為主,農業稅占政府總收入的81%。

一般農戶「或賣產以供稅,產去而稅存;或賠辦以當役,役重而民困」,負擔極為沈重,即使富戶日子也不好過,各種額外差發不斷,用黃仁宇的話來說:「這種服役名目繁多,而且按累進稅的原則分派,即家室愈是殷富,其負擔也愈是繁重。」

做官沒有好下場,不做官也難逃一死,僥幸不被征召,又苦於差役賦稅,士人們眼中的明朝,雖然號稱恢復中華,生存環境還遠不如元朝。 那麽以遺民自居,懷念故國,追悼元朝便不僅是道德的追求,也是感情的宣泄。

如果明太祖朱元璋的「恢復中華」是恢復唐宋的「中華」,也許元遺民即使有,也不會如此之多。

就如明末,在華夷之辨達到頂峰的情況下,清兵南下,除了揚州史可法激烈抵抗之外,各地可算是傳檄而定,日後被三屠才屈服的嘉定也是欣然歸附。而「剃發令」一下,南明長達十八年的鐵血抗爭便拉開了帷幕。

雖說「歷史由勝利者書寫」,但勝利畢竟不等於正確,自會有人不屑於你的勝利。朱元璋在武力上勝利,道德上也要占據制高點,但那些當時不敢公開,日後也飽受詬病的元遺民,卻默默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你贏了,但我們就是不服」。

本文節選自班布爾汗兄的大作【元與世界】,已獲出版社授權獨家先發。這不是一部通史,而是圍繞著蒙古帝國與世界歷史的關系的多個專題,每個專題都講得非常透徹,適合想要了解蒙古帝國實質的朋友,大司馬強烈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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