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平安小豬
半夜，我被急促的鈴聲吵醒，來電人是我媽，此刻她應該在醫院裏照顧重病的外公，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老媽哭得撕心裂肺：「外公走了。」我從臥室走向陽台，胸口堵得慌，卻沒有掉下眼淚，趕忙安慰我媽說：「別哭了，衣服都拿上了嗎？」電話那頭兒沒有回復，我媽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外公今年85歲，癱瘓在床上整整6年，數次病危仿佛提前做好了死亡演練，而今終於到了那個時刻。
記憶裏，外公經常蜷縮在輪椅上看電視，吃飯時會突然咳出大量痰液，床上永遠鋪著淡藍色的尿墊。盡管受到家人精心的護理，他全身依舊散發出衰老而絕望的氣息。
老媽嚴肅地給我布置了任務，在遺體火化前會舉辦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作為長女，她代表全家在親朋好友面前發言，而我是長外孫女，必須承擔起撰寫悼詞的責任。
悼詞是對漫長人生的總結，雖然我和外公有血緣關系，但從小沒和他居住在一起，對他的經歷知之甚少。 我媽見我猶豫不決，抹著眼淚說：「放心吧，我們會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動筆前，我開始搜集「物證」和「人證」。物證無非是家庭相簿，50年前的外公頭發濃密，相貌英俊，是遠近聞名的長跑健將。
透過整理書信和資料，我逐漸拼湊出外公平凡而瑣碎的一生：和外婆結婚60余載，把3個女兒撫養成人，做過燈具廠廠長和園林技術員。然而，這種簡歷顯得過於冰冷無情，我繼續從家人的「只言片語」裏提煉外公的性格。當我問起「外公是個什麽樣的人」時，大家都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好半天外婆才說「是個好人」。
我追問道：「好在哪裏呢？」老媽開口道：「他熱心腸，愛幫助別人。」姨媽點頭附和：「過去誰家蓋房子，缺少磚頭和木條，他總是第一個跳出來解決問題。」於是，我在記錄本上寫下第一行字，「外公喜歡助人為樂」。外婆又回憶起他們初次約會的細節：「老頭子帶我下館子，一頓飯就花了兩個月的薪資。」外婆邊說邊嘆氣：「他對別人借錢也是有求必應，寧可勒緊自己的褲腰帶。」對此，我概括成「外公是個豪爽大方的人」。
在聊天中，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公下夜班回來，總是笑瞇瞇地掏出保溫杯遞給我，裏面是一根奶香味十足的雪糕。外公有個好胃口，又喜歡搗鼓美食。即便最普通的食材，經過他巧手加工，就會變成不可多得的佳肴。於是，我補充寫下：「外公廚藝精湛，疼愛晚輩，熱愛生活。」
隨著一條條形容詞被我鄭重寫下，我仿佛重新認識了外公，從桀驁青年到耄耋老人，一點點梳理出他的人生軌跡。 外公絕非完美，在大家的聊天中也看到了不少缺點，比如「好面子、花錢大手大腳、不愛幹農活兒」，但在悼詞裏這些小瑕疵都被隱去不談。我吃驚地發現，大家說得最多的是外公對家庭的熱愛及對他人的慷慨，而工作上的成就則顯得無足輕重，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成了大家最感念的瞬間。那些我們一直在追逐的名與利、地位與成績，就像過眼雲煙般散去。
在告別儀式上，街坊鄰居都前來送他最後一程。我媽握緊話筒，緩緩念出悼詞，底下一片嗚咽聲。我擡頭看了一眼外公，他躺在冰棺中間，在鮮花的簇擁下軀體顯得如此渺小。下一秒，我的視線變得模糊，眼淚從眼角溢位， 最終到了說再見的時刻，我也明白了什麽才是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排版：布雷克 / 審 核：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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