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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開年最高分大片,能成為下一個爆款嗎?

2024-03-12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國內影迷期待已久的【沙丘2】終於上映,這部為大銀幕而生的系列電影又讓影院活躍起來。 對許 多影迷來說3月似乎才是真正的開年大檔,繼【沙丘2】之後,Netflix版【三體】也即將上映,一道接一道的科幻大餐多少讓人有點興奮。

3年前,【沙丘】的上映拉滿了觀眾的期待值。 原著的史詩級內容奠定了影片厚重的敘事,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Denis Villeneuve)又為影片賦予了獨特的藝術氛圍。 好在續作歸來仍為觀眾帶來了飽滿的觀影感受,豆瓣開畫評分8.2,超越了前作。



文|夏天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構建真實的未來世界

談論【沙丘2】離不開對【沙丘】的回顧,甚至觀看【沙丘2】也需建立在對【沙丘】的完整記憶之上,這是這個系列電影的特別之處。顯然,導演維倫紐瓦在創作之初就已將兩部作品融為一體,不排除他腦中也已有了第三部的雛形。 國內影院在【沙丘2】上映前一周就開始了【沙丘】的排片,這與其說是一種行銷策略,不如說是一個觀影建議。畢竟,這是一部最好透過大銀幕而不是電腦螢幕去觀賞的影片。

【沙丘2】劇照

【沙丘】的故事背景設定在行會歷10191年。人類在一場和機器人的大戰之後,消滅了所有具有人類思維的機器,並嚴禁此類機器的開發,導致人類文明退回到電腦前時代,同時維持著散布全宇宙的星際統治。 因此,這個未來世界既有前衛感又有原始感,秩序與混亂並存。永恒不變的是人性,王朝更叠與權力鬥爭的戲碼從未間斷;大自然的威力仍不可小覷,環境危機與資源掠奪的陰霾持續縈繞。故事便從中展開,昭示著人類始終難以掙脫的泥淖。

【沙丘】初試啼聲時帶給人的感受可以用「新鮮」來形容。即使如今的觀眾對視效大片和科幻巨制早已不再陌生,電影仍然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深度的沈浸式體驗。現年57歲、從未有過敗績的維倫紐瓦,再次以其一脈相承的美學體系滿足了觀眾,憑一己之力再現了大銀幕的魅力。

先說影片的審美體驗,這是【沙丘】系列能將人拉回影院的基礎。維倫紐瓦延續了他對巨大沈默物體(BDO)對偏愛,影片中無論是太空港、飛行戰艦,還是城堡宮殿以及沙漠物種,都做了成百上千倍的放大,與渺小的人類形成巨大的反差,並且常常只露出小小一角,便帶給觀眾無限的想象空間。全片采用IMax片幅格式,最適合營造人與景的極致對比,鏡頭在上下排程移動時所呈現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尤其能體現【沙丘】獨特性的,是在架空的世界中營造真實環境與物體的能力。維倫紐瓦曾說,無論是在室內還是戶外,這部電影總是在龐大的寫實場景中拍攝。僅以厄崔迪家族來到厄拉科斯(Arrakis)後的要塞基地舉例,視效團隊首先考慮到了它的功能性和實用性,整座基地鑲嵌在這顆沙丘星球的群山之中,既有戰略優勢,也能遮蔽風沙。

基地建築呈現出一種歐洲中世紀城堡的古典感,以石為壘,高大肅穆。為防烈日炙烤,城堡深埋地下,密不透風,僅以天井透光。一切都營造出一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城堡內部以簡潔流暢的幾何線條為主,多見重復的模組化元素和鋼筋水泥質感,整體統一感十足。這種建築風格雖然是藝術創造,但也有其歷史沿襲,如同古埃及金字塔和前蘇聯粗野主義建築的結合,嚴酷、粗糙以及權威感融為一體。

漢斯·季默(Hans Zimmer)為【沙丘】創作的配樂,毫無疑問體現出他作為幕後功臣的地位。主要的旋律沒有采用西方電影慣用的管弦樂,而是密集緊張的鼓點聲和電子樂,挖掘獨特而神秘的人聲吟唱,高潮部份如同「女妖的吶喊」,仿佛一種原始的力量從不可知的深處傳來。片中不同人物出現時的音樂都有各自不同的風格,厄崔迪家族的配樂溫暖沈靜,哈克南家族的配樂陰森冷峻,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的配樂則伴隨著大量層次豐富的低吟,神秘又詭異。

作為電影工業不斷前進演化的集大成者,【沙丘】真正做到了技術為內容服務,將自成一體的藝術審美推向極致。 這在【沙丘2】中得到進一步的深入,【沙丘2】的主場景移步到弗雷曼人(Fremen)的地下城,厄拉科斯的北部部落如同寄居於隱秘的巢穴,精致繁復的內部結構與裝飾揭示了他們並不落後的文明與智慧。而厄拉科斯的南部相比之下卻顯得更加荒蠻,各部落聚首的空間廣闊而空蕩,幾束陽光直射下來,打破無邊的黑暗,一種宗教的 肅穆感蔓延開來。哈克南家族的桀迪星球(Jedi Prime)全程采用黑白攝影,其高聳、規整的建築充滿哥特氣息,可以理解成對這個黑暗星球的情感投射。

除了環境的塑造,影片於生活細節上也在竭力打造真實感。【沙丘2】中對弗雷曼人生活的近距離展現,是他們對水的珍惜和渴望,所有目力所及的屍體都會被「榨幹」取水,哪怕是面對自己的同伴。當契妮(贊達亞飾)坐在沙漠中問保羅(提莫西·查拉梅飾): 「在你們的世界,水真的會從天上降落嗎?」很難不讓人對弗雷曼人的處境感同身受。 即使在一些無礙故事主旨的細節上,影片也密布著構建異域世界的鏡頭語言,比如哈克南軍隊無聲而緩慢地在空中飄行,月亮的陰影執行至太陽處構成的魔鬼剪影。

真正屬於大銀幕的影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觀眾置身其中,如同完成一趟時空旅行。

反英雄的英雄史詩

有了極具真實性和感染力的故事發生地,故事中的人物就依次登場了。

走進影院之前,我們抱著怎樣的預期去看【沙丘】,直接決定了走出影院時的感受。如果期望看到一部超級英雄的爽感大片,或是激烈角逐的戰爭傳奇,大機率會敗興而歸。【沙丘】是沈靜的、古典的、詩意的,宏大的場面只是映襯舞台活動的幕布。

三年前【沙丘】給人的感受相對復雜,許多觀眾對其緩慢的敘事、平淡的節奏以及戛然而止的結尾感到手足無措,因其與預期中的科幻世界落差甚大。劇情梗概也很簡單:在宇宙的多個王權勢力中,逐漸崛起的厄崔迪家族遭到皇帝和其他勢力的嫉恨和忌憚,被設計連根鏟除,唯有公爵之子保羅及其母親潔西卡(麗貝卡·佛格森飾)死裏逃生,走投無路之際只能投靠當地的土著弗雷曼人。當保羅一次次接近自己身世的秘密,也一步步走向自己無可挽回的命運。 他被母親寄希望於成為「天選之人」、「救世主」,而他卻在可怕的預見中陷入恐懼和悲傷。

然而【沙丘】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也在於此,充滿哲思的人文深度賦予了【沙丘】獨特的意義。 娓娓道來的敘事節奏和鏡頭語言給足了觀眾感受沙丘世界的時間,讓我們得以調動全身的感官,去靜靜觀察異域文明的一草一木,感受人物的內心活動,捕捉沙蟲的活動軌跡。這些對於走進銀幕中的世界異常重要,而不至於走馬觀花一樣地湊個熱鬧,走出影院時只覺得旁觀了一場別人的故事。影片因此流露出一種優雅的古典美,如同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供人駐足細細品味。這無疑是冒險的,試圖挑戰觀眾長期被商業大片培養出的觀影習慣,而這也是真誠和自信的,沒有夯實的細節和用心的鋪陳便冒不起這個險。

相對於【沙丘】,【沙丘2】的敘事節奏加快了許多,故事變得更加跌宕起伏。對觀眾來說,第一部內容是用來熟悉沙丘世界觀的設定,到了第二部便可流暢跟上敘事的節奏。 【沙丘】系列並不如表面看來是一部主角光環疊滿的爽片,甚至是反個人英雄主義的,這在【沙丘2】中得到了更直觀的展現,兩部影片徹底合二為一、不分彼此。保羅極具悲劇性的成長史和宿命感,對應著人類歷史的迴圈往復,這才是整個系列最核心的敘事。

在【沙丘2】中,保羅憑借過人的勇氣與才能逐漸融入弗雷曼人,成為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穆阿迪布,信仰的力量將他一步步拱上宗教式的聖壇。然而保羅的英雄地位並不完全建立在個人才能之上,真正的拐點是他猶如神跡般地透過了兩次生死考驗。一次是他的母親潔西卡喝下「生命之水」後幸存下來,眾人因此承認了她聖母的身份,也間接驗證了保羅作為聖母之子的出身。另一次是保羅自己喝下「生命之水」,死而復生的奇跡最終收獲了全體弗雷曼人的崇拜。

不要忽略了保羅的導師斯蒂爾格(哈維爾·巴登飾),這位擁護「救世主」的最強音,每次高喊「穆阿迪布」時呈現在鏡頭前的面目都顯得荒謬可笑。 導演的設計和演員的表演合謀完成了背後意圖的表達。

影片屢次透過保羅之口提出了對「救世主」信仰的質疑。 他告訴弗雷曼人,母親透過生死考驗是因為她在姐妹會接受過解毒的訓練。而後又斥責母親,因她和她的姐妹會透過不斷地宣揚「救世主」理論將他拱上神壇。然而他已無法控制自己命運的走向,母親和信徒的狂熱讓他感到無力回天。他成為了一個失去自主性的符號,僅存的一點人性也被仇恨和欲望捆綁。以信仰為名的火焰即將以他為中心席卷全人類。此時的保羅多麽像【三體】中的葉文潔,當她向宇宙深處發出訊號時,沒有想到日後人類會以她的名義卷入自相殘殺的爭鬥,只能等到年華老去時徒然喟嘆:「我點燃了火,卻不能控制它。」

原著作者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之子布萊恩·赫伯特(Brian Herbert)曾解釋,父親在創作【沙丘】時,有一些概念引申自心理學家榮格的「原型」學說,即人類先天擁有一些共同的「內容和行為模式」,也就是「集體潛意識」,神話、宗教、藝術等都囊括其中。姐妹會成員之間可以瞬間傳承的共同記憶便是這一概念的具象表達。

唯一保持清醒的人物只剩下契妮,這是全片最能讓觀眾代入自身的角色,也或暗或明地指精靈演的視角。保羅的淪陷早已被契妮盡收眼底,一開始她保持著強烈的警惕,害怕失去愛人,也擔心世界陷入瘋狂。直到保羅被完全吞噬,她選擇憤怒地出走。

影片在她身上保留了最後一絲理性的火苗,也是再次開啟【沙丘3】的一條暗道。契妮相信的不是天降先知,而是和自己一樣的凡人,因此發出最強烈的質疑:拯救弗雷曼人的為什麽不能是自己的族人?這何嘗不是一種對權威崇拜的警惕。原著中弗雷曼人更是直言:「不要讓你的人民落進英雄的手裏,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災難了。」

【沙丘】世界的此消彼長

或許是因為影片過於註重對世界觀的刻畫和視聽效果的構建,無暇顧及對人物性格和內心世界的呈現,導致【沙丘2】中不時出現一些情節跳躍和人物扁平的缺憾。 與此同時,也不排除這是惜字如金的維倫紐瓦對簡潔文本的追求,他總是更偏好用視聽語言去構建敘事,並曾明確表達過對「對話」的厭惡。

一些突兀的劇情推進,看起來更像是導演有意的省略。比如保羅依靠契妮的眼淚(沙漠之泉)起死回生,這一在常規劇情中本應著重交待的設定被一筆帶過,觀眾只能在保羅母親的簡短話語中揣測這一「神諭」可能是命運的一部份。

片中最令人迷惑的情節是保羅的轉變。 「黑化」之前,保羅並不是一個輕易向命運低頭的弱者,相反,他是最先識破母親布局的人,也一直試圖反抗母親自以為是的野心。就在母親決定去籠絡南部弗雷曼人時,他還拒絕一同前去,此時他已預感到南方之行的決定性作用。然而在北部部落被炮轟老巢之後,他迅速起身南下,轉眼就喝下「生命之水」,緊接著便性情大變,化身權欲熏心的領導者形象。這一系列的重大轉變來得過於迅猛而突兀,無論情節還是台詞都未曾透露保羅的內心活動,令觀眾無處窺得他滑向深淵的契機,只能在一頭霧水中自行腦補。

即使是影片最擅長的氛圍營造,也出現了與前作連線不上的斷裂感。 其中最突出的,當屬圍繞沙蟲所建立的神秘感的幻滅。沙蟲在【沙丘】中出現的場景不多,幾次出現都未露出全貌,而是透過各種側面描寫突出它的強大、可怖和神聖,如同沙丘一般是不可揣測的自然造物,因此也被尊為「沙漠之主」。看完【沙丘】的觀眾,很難不被沙蟲的神秘吸引,人們預設它是某種超自然力量的化身,期待它在續集中展現「沙漠之主」的威力與導向。然而到了【沙丘2】,沙蟲搖身一變為弗雷曼人的出行工具,能馴服它的遠不止保羅一人,以往竭力維持的神秘感消失殆盡,觀眾的觀影體驗也隨之打了折扣。

如果說前作中臉譜化的反派是尚可接受的設定,那麽續集中反派的集體降智與低能便變得讓人難以理解。 影片進行到快一半時,一個全新的反派人物登場,他是哈克南男爵的小侄子菲德·羅薩(奧斯丁·巴特勒飾)。影片用了不少的篇幅來鋪墊他的出場,先是用一場決鬥戲表現他的狠辣,然後用「戈姆刺測試」影射他的關鍵作用。如此漫長的過程,對影片整體敘事的幹擾多過推動,故事行進至中段的緊張節奏被強行打破。而到了影片結尾,這位外強中幹的反派又被保羅輕松幹掉,曇花一現似的打了半集醬油,更讓他一開始的隆重登場顯得有些多余,縱觀全片都沒能發揮反派角色應有的價值,工具人內容暴露無遺。維倫紐瓦駕馭長片敘事和群像圖譜的能力也浮現出短板。

最終的幕後boss帕迪沙皇帝(凱瑞斯托弗·沃肯飾)同樣顯得羸弱。 這樣一個被設定為嫉賢妒能、工於權謀、站在權力頂端的男人,從始至終未曾展現過自己的政治頭腦、內心的仿徨與異變,而這樣一個人物原本可以處理成保羅未來命運的前身。猶如提線木偶般,他在保羅的一聲怒吼下俯首稱臣,蒼白得形同虛設。

伊勒瑯公主(弗洛倫絲·皮尤飾)的出現尚且令人驚喜,在為數不多的鏡頭中,她強勢、冷峻、驕傲的形象已初露端倪,或許在第三部的沙丘世界中即將迎來自己的一席之地。屆時,異化後的保羅將如何與自己的命運纏鬥?這一古希臘式的悲劇已經成功吊起觀眾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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