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貝小戎
起初，創作者們認為，Vlog要拍一些比較特別的東西才能吸引人，比如奢侈的消費、漂亮的風景、搞笑的場面、神乎其神的球技，但後來有人發現，記錄日常自律的生活也很受歡迎。一些博主拍攝自己如何堅持早起、每日鍛煉、認真學習。
自律當然是好事，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人是理性的動物，要學會以意誌力控制自己的欲望，能夠延遲滿足，為將來而犧牲當下的享樂。我大學時，聽到老師說的最讓我的難忘的一句話就是，「不要腳踩西瓜皮——溜到哪裏是哪裏。」也就是說，不要怎麽開心怎麽來，逃課、熬夜玩遊戲，混個畢業，浪費青春。
但是各種自律Vlog無異於把自我控制的責任外包給網友，讓他們監督自己。而且早起、鍛煉、學習本來就是學生應該做的事情。
叔本華說：「在此，我們要警告一切做作的行為。做作總是遭人蔑視：首先，做作被看成是詐騙，詐騙就是膽怯，因為它就是由恐懼產生的；其次，做作被看成是對自己的譴責，因為我們想要展現出我們所不是的樣子，而且認為這個樣子比我們本身要更好。 做作地表現出某種品質，並借此自我吹捧，就是自己承認沒有這一品質。因為一個真正完全具備這一品質的人，不會想到去顯擺、假裝擁有這一品質，而是會對此表現得很平靜。 西班牙諺語‘嘀嗒作響的馬蹄少個釘子’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最終假裝不會持續多久，面具就會掉下來。」
過度的自律讓我想起福柯所說的對身體的規訓。「西方文化普遍傾向於重視每一個個體的人性，甚至對那些被判定為罪犯或越軌者的人也是如此。這種人性部份體現在我們自身內部，那就是一個人具有道德完善、自我診斷和提高的能力。我們的社會規範鼓勵我們衡量和調整我們的行為。規訓是指對個人進行觀察、測量、訓練和指導的一系列技術或藝術。正是這種規訓的力量，造就了構造19和20世紀西方民族—國家所必需的個人。」
替資本家規訓自己，養成很好的身體、很好的作息習慣，以後能找到好工作並且做好這份工作嗎？ 【為什麽長大】一書中說：「工作應該是有用的，它需要投入精力、精神和自己最耀眼的能力；換言之，工作是可以帶著榮譽和尊嚴去做的。符合這些標準的工作少之又少；大部份工作只是做一些明顯無用、可能有害、肯定浪費的事，微不足道，默默無聞。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很可能發現自己在生產一些設計不合理的東西。能說會道的人可能會去教書，一份非常體面的職業，但他們很可能發現自己受著教育機構的壓迫，而這些教育機構正在逐漸偏離他們所聲稱的目標。其余的人很可能只能做做銷售員、商務經理或廣告商。」
中年人什麽都見識過了，已經不能也不願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了。 「生活固然變得昏暗不明，但也變得不那麽令人感傷。有些人曾經癡迷於跳舞，一直跳到天亮，現在滿足於早點爬上舒適的床，枕上舒適的枕頭。銳氣消失了，但宿醉也不再有了。你學會了不要太依賴身外的事物，朋友和運氣都可以失去，你看到過洪水、饑荒或戰爭奪走生命。你得出這樣的結論：解決辦法只能從內心尋找。你不能控制很多事情，但是透過決心和實踐可以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至少可以確保外界發生的事情對你的影響小一點。」
心理學家認為，我們的自律能力是有限的，要用在正確的地方。 很多人減肥失敗，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夠自律。老想著節食會耗費意誌力，結果控制不住自己，「節食者要與突破每日限量的沖動作鬥爭，漸漸地損耗意誌力。意誌力變弱後，他們又碰到特別誘人的食物。為了繼續抵制誘惑，他們需要補充損耗掉的意誌力。但是，為了補充那個能量，他們需要讓身體攝入葡萄糖。」所以，「不要把意誌力浪費在嚴格的節食上，要攝入足夠的葡萄糖來保存意誌力，把自制力用在更有希望的長期策略上。」
自由支配的時間多，我們才能感到快樂。 我們不是沒有空閑，只是害怕因為空閑而無聊。加拿大作家拉費瑞埃說：「一個社會，如果連老年人都加快節奏而非放慢節奏，那它就有危險了。飛機剛剛停穩，他們就站在過道上，盡管他們知道，前面那麽多人不出去，他們根本就沒法動……他們累得半死，最好像舊汽車一樣拋錨。」
哲學家賽蒂亞說，人到中年會感到空虛，因為做事情老是帶著目的性，發論文是為了獲得職位，獲得職位是為了職業聲譽和經濟保障。「當你與時間的關系幾乎完全是工具性的時候，當前的時刻就會失去意義……當你過不了多久，就不再有以後了，還去不斷地把成就感推遲到以後的某個時間點，有什麽意義呢？」到了絕處逢生的時候了。
年輕人責任輕、空閑多，人生的可能性趨向於無窮大，所以需要自律，以免「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中年人責任重，空閑少，人生的可能性趨向於無窮小，幾乎無需自律，隨心所欲不逾矩，做完該做的事之後，只想學李白， 「明朝散發弄扁舟」，松弛是他們最大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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