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在坎城，在一眾「華語電影回歸」裏，我們留意到了「香港電影」在全球電影語境下，為保持「發聲」所做的努力。
文｜幗傑
不久前，第77屆坎城電影節在南法海濱落下帷幕，美國影片【阿諾拉】獲得金棕櫚大獎，中國導演管虎的【狗陣】獲得「一種關註」單元最佳影片。一年一度屬於全球電影人的五月，伴隨著永遠不會讓所有人滿意的獲獎名單、政治與藝術的激辯、口碑兩極的作品，開始漸漸散去狂歡的熱度。電影節結束後，法國一位著名電影批評家發表了一篇深度分析本屆坎城的長文，細數了如今坎城保守不思進取的樁樁件件。
學者的思辨代表一種聲音，在另一面，我們依然看到今年坎城電影節期間，各種證件註冊數量均創歷史紀錄，住宿和活動場地緊缺，海濱大道和節慶宮裏多了好多年輕影迷的身影，電影節周邊廣受好評，紀念品店裏永遠滿滿的人…… 這個耄耋將至的電影節，依然是整個行業的榮耀，吸引著所有電影朝聖者。在兩周的時間裏，人們在這裏看電影、討論電影、買賣電影、批判電影，也敬畏電影。對電影的熱愛在這裏或許被解構成星光紅毯、禮服晚宴，坎城也從不避諱它名利場的事實，好在最終，一切都會聚焦在放映室那一尺見方的小視窗，那束屬於電影的光從視窗投射到銀幕上，讓兩周的喧囂有了意義。
在這場喧囂與意義裏，華語電影迎來久違的「大年」，大陸第六代導演書寫著大時代和小人物，齊刷刷進了包括主競賽在內的官方單元，更多的華語導演作品，也在不同的官方和平行單元被看到。坎城電影節藝術總監福茂曾在新聞釋出會上坦誠表示「歡迎中國電影再度回到坎城」。隨著賈樟柯【風流一代】入圍主競賽，管虎的【狗陣】時隔十八年再替華語電影拿下「一種關註」大獎，鄭保瑞新作【九龍城寨之圍城】繼【盲探】十一年後入圍午夜展映單元，以及陳可辛的【醬園弄】壓軸放映備受矚目。「華語電影」確實積極回到了國際敘事。
在這一眾「華語電影回歸」裏，我們留意到了「香港電影」在全球電影語境下，為保持「發聲」所做的努力。
來時路
在坎城的歷史上，香港電影先於內地第五代被更早看到。 香港首次在坎城上映的電影是李翰祥 1960 年執導的【倩女幽魂】，從這時候開始，香港電影在坎城的身影也見證著自身的發展。
1975年，胡金銓的【俠女】拿到了華語電影在坎城的第一個獎，也讓香港武打片慢慢被歐洲觀眾認識。1997年，王家衛憑借【春光乍泄】獲得坎城電影節最佳導演，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華語電影人。2004年，張曼玉憑法語片【清潔】獲得最佳女演員，是亞洲第一位坎城影後。更早些的時候，她的老搭檔梁朝偉已經憑借【花樣年華】拿過了坎城最佳男演員。除此之外，香港電影還拿下過短片金棕櫚（【天下烏鴉】2021），香港影人多次擔任過各個單元評審，王家衛、徐克、吳宇森、張曼玉、杜琪峰的身影頻頻出現在坎城紅毯。
上世紀香港電影的輝煌，影響甚至啟蒙了很多如今中年的觀眾，在國際舞台上也非常耀眼。
而這裏面有一個大家熟悉的名字——王家衛。王家衛在坎城影史上為華語電影掙到了很多第一——他拿了華語電影的第一個最佳導演，做了華語影人第一個主競賽評審團主席，捧出第一個港人演員裏的最佳男主。在今年坎城電影節上市場放映上，有一部由多個短片整合的系列紀錄片【香港經典 光影重塑】，在這部紀錄片裏，主創把「王家衛式」電影與香港經典的喜劇片、警匪片、愛情片、動作片和功夫片並列，自成一派。在香港影人自己眼中，王家衛是香港電影新浪潮的掌旗官，他獨特的、有辨識度的風格，更讓他成為香港電影被世界看到的重要推手。
這部紀錄片的監制是香港著名的策劃人、經紀人陳善之，他把王家衛稱為「香港人自己的張愛玲」，是一個能把電影像文學一樣去創作的作者。出品人梁慧儀則是王家衛的忠實粉絲，是把王家衛每部作品都看過十二遍以上的資深影迷。
香港電影人聚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就是團結。他們互相是朋友，是合作夥伴，是師徒傳承。 他們用「鬥士」「靈活」「瘋狂」「浪漫」這些迥異的詞來形容香港電影，而後一致同意，香港電影的精神內核是「不懼艱難的港人精神」。
正當下
香港電影擁有過黃金時代，但復刻經典終究會給觀眾帶來審美疲勞。觀眾喊「港片已死」已經有段日子，香港影人如何破局，是香港電影能不能在坎城、在國際上再受認可的關鍵。
本屆坎城，香港導演鄭保瑞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入圍了「午夜展映」單元，距離上次港片入圍同單元已經過去十一年。影片此前已經在國內公映，被觀眾贊「港片榮光再現」。這部同為寰亞出品的港片，雖然沒有再現【無間道】的輝煌，但是在國內外都收獲了相當不錯的口碑。一部典型的香港動作片，動作設計自然是征服觀眾的重要看點，在坎城首映時，每到動作場面都會引起觀眾的驚嘆和掌聲，時隔多年，地道的港片元素依然讓觀眾受用。 但同時，在經典的武打之外，創造一個高概念的虛構空間，打造一個邏輯自洽、故事好看的暗黑宇宙，把警匪、動作甚至武俠中的靈魂融合進新的「江湖」，才是【九龍城寨】讓觀眾覺得「有港片味道，也有新意」的關鍵。
同是香港導演的陳可辛，也許走的更遠。早年最擅長拍香港愛情片的陳可辛，北上合拍後，涉獵傳記、武俠、戰爭等不同題材，一直在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去尋找拍電影的「未知」所帶來的興奮感。雖然陳可辛電影的「港味」越來越少，但是不斷向自己挑戰的勁兒，倒是傳承了香港電影精神。【醬園弄】作為本屆坎城電影節實際上的壓軸放映，超強的演員陣容和一波三折的制作過程一直牽引著大家的關註。上海灘「民國四大奇案」之一「詹周氏殺夫案」，本身就是頗具話題和看點的故事，在這樣的故事背景改編下，陳可辛沒有追求表現案件奇情，而是描繪了一幅時代人物群像。
陳可辛被稱作「北上最成功」的香港導演。和北上之後重回「港片」世界的鄭保瑞剛好相反，立誌在更大的空間裏用華語講故事的陳可辛，身上「香港電影」的痕跡已經越來越少——合作內地演員，整合泛亞洲的資本，擁抱串流媒體，陳可辛的開疆辟壤會否是香港電影的出路，還未可知。
而香港經典電影，實在實在黃金時期給全世界觀眾留下了美好的銀幕回憶。本屆坎城電影節的沙灘放映，其中一部就選擇了成龍的【飛鷹計劃】。坎城的沙灘放映是一個很有標誌性的電影場域。早些年坎城的專業證件更難申請的時候，來自世界各地的影迷在電影宮旁邊的沙灘上看一場經典重映或世界首映，美好又有儀式感。直到今天，在坎城電影節期間每晚一場的沙灘放映依然需要提前至少一小時早早排隊。戶外放映還要看老天賞臉，在【飛鷹計劃】放映的前兩天，因為刮風下雨，坎城已經連續兩晚取消沙灘放映。
來看【飛鷹計劃】的，多數是沖著成龍。影片映後，有法國觀眾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被爸爸帶著看成龍的電影，劇情爛熟於心。也有一群高中生樣子的年輕人，興奮得手舞足蹈，表達著對中國功夫的向往。
【飛鷹計劃】是「經典香港電影修復計劃」的港片之一，這個計畫計劃將100部香港電影修復至4K版本。當「香港電影」總是和「經典」結伴出現，用到日益熱門的修復技術就只是早晚的問題。今年坎城電影節上，徐克的4K修復作品【上海之夜】也在經典修復單元進行了首映。
本屆坎城電影節，除了我們看得到的電影，看得到的影人，香港電影界還有很多動作在持續探索著香港電影的未來。
在影節宮負一層的電影市場裏，寰亞和英皇兩家香港電影公司在積極與來自全球和合作方洽談，徐克執導的武俠動作電影【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的大幅海報，被貼在了顯眼的位置。香港電影發展局、創意香港和香港貿易發展局舉辦了「香港電影推介會」，展示最新的港片作品同時，也在透過歐亞合拍等研討會建立與全球的行業聯系。
但是對經歷了黃金時代，留下無數經典的香港影人來說，現在最最看重的是傳承，是人才的培養，是用盡各種辦法，扶持年輕導演創作出有態度，有表達的作品。 在市場放映和推介會上，我們已經看到六七部香港年輕導演的作品片花，雖然離著那些銘刻我們心中的「經典」尚遠，但是不停地尋求表達空間和表達手法的努力，也許終有一天會讓我們看到「香港電影」在坎城、在世界影壇再受矚目。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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