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爾斯托夫·德·屈斯蒂納
法國貴族屈斯蒂納不感冒托克維爾對美國的贊譽,想透過吹捧他的精神祖國俄國來對沖托克維爾的影響,為此專程前往俄國考察,不料真實的俄爹令其十分失望乃至憎惡,回國後變成了民主制最堅定的擁護者,撰寫的【俄國來信】也成為歷史上最著名的俄黑著作。不得不說,此人確有貴族風範,比20世紀到訪俄國卻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西方左翼記者要有節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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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說一說皇帝。
他臉上最突出的表情是焦躁而嚴厲,乍一看給人印象很深。他五官端正,但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相面師說得很有道理:心腸硬會損害表情美。
不過,尼古拉皇帝的這種表情似乎不是天生的,而是經歷造成的。一個人要經受怎樣的長期而殘酷的折磨,他的臉色才會讓人害怕呀,盡管長相高貴能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信任感!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賣相甚佳
一個人負責管理和監督某個龐大的機器、包括它的細 枝末節,他會沒完沒了地擔驚受怕,唯恐機器的這個或那個部件發生故障。
聽命於人者的痛苦只是取決於遭的罪本身,而發號施令者首先會有和其他人一樣的痛苦,其次,在想象力和自戀心理的作用下,普通的痛苦會在他那裏放大一百倍。責任是對絕對權力的懲罰。
如果他是所有心靈的原動力,那他也是所有傷心之事的中心。他越是讓人懼怕,就越是讓人可憐。
被賦予了不受限制的統治權的人,哪怕是在生活中普通的事情上,也能看到犯上作亂的影子。他以為自己的權力是神聖的,以為它們除了他的智力和意誌之外,沒有別的邊界,所以他動不動就生氣。
在一次儀式期間,一只倒黴的蒼蠅在皇宮裏飛來飛去,讓皇帝很是難堪。自然界的獨立性在他看來是個壞榜樣。不服從他專橫的法律的事物,在他眼裏就如同激戰正酣時不服從指揮官命令的士兵。
俄國的皇帝是一個軍事首領,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戰鬥的一天。
不過,間或流露的柔情也會讓這位君主顯得沒那麽專 橫,而且和藹的表情會展示出他古典容貌的所有天然美。在這位丈夫和父親心中,人性暫時戰勝了君主政體。當這位君主放下給他的臣民套上枷鎖的工作時,他似乎是幸福的。
在人的原始的尊嚴與君主的做作的莊嚴之間的這種鬥爭,在我看來值得觀察家註意。在小教堂的大部份時間,我的註意力都放在這一點上。
皇帝要高出常人半頭,身材挺拔,只是有一點僵硬,因為他從年輕時就開始按照俄國人的習慣,把腰部以上勒緊,直到把胃擠進胸腔,導致肋骨周圍出現不自然的隆起 或擴張,那樣既損害健康也比較難看。
這種刻意讓身體變形的做法使人的動作一點也不自由,損害了形體的優美,而且讓整個人都顯出很拘束的樣子.他們說當皇帝解開衣服時,內臟會因為突然下墜而在頃刻間失去平衡,造成一種非常特別的虛脫。腸子可以移位,但不能切除。
皇帝的側面輪廓像希臘人。前額高,但向後傾斜;鼻梁挺直,形狀完美;嘴部雕刻得非常精細;臉型呈長橢圓形,很高貴;完全一副軍人的樣子,不過,是德意誌而不是斯拉夫的軍人。
他的舉止和態度生來就很威嚴。他希望永遠被人凝視,而且一刻也不會忘記他在被人凝視。甚至可以說,他喜歡這種用目光表達的敬意。
他的大部份時光都是在戶外,在檢閱或奔波中度過的。夏天,軍帽帽檐在他額頭留下一道斜杠,那是太陽在皮膚上曬的。這道杠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效果,但它並不討厭,原因顯而易見。
那麽多人都把命運系於這個人的意誌,我在打量他俊 美的身姿時,註意到他的眼睛和嘴巴不能同時露出笑意,這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憫。
這種不協調意味著長期的壓抑。它使人很遺憾地想起,在他哥哥亞歷山大皇帝不那麽端正但更討人喜歡的臉上,那種從容而自然的優雅。
亞歷山大皇帝總是令人愉快,但有時虛情假意。尼古拉皇帝比較實在;可他習慣性地板著臉,有時讓人覺得嚴厲而固執。不過,如果說他不那麽有魅力,他相比於他已故的哥哥要更堅定。但必須得說,他也需要表現得更堅定。
彬彬有禮可以消除抵抗的欲望從而確保權威性。這種明智而省事的做法是尼古拉皇帝所不知道的行使權力的訣竅。別人希望的是愛戴,而他希望的是服從。
皇後的身形非常優美,盡管很瘦,但我發現她的整個 外貌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她遠不像我聽說的那樣傲慢,倒是一副習慣性的順從的樣子。
進入小教堂的時候,她的病發作得厲害,我以為她快要暈倒了。神經性的痙攣讓她臉上的每一個部份都在抽搐,頭也在輕微地搖動。
她那溫柔的、凹陷得很深的藍眼睛,流露出深切的痛苦,而她在用天使般的鎮定硬撐著。她的神色充滿感情,因為似乎沒有意識到擁有什麽而更有力量。
她早早地就憔悴了,而且是那麽虛弱,以至於人們說她活不了多久。她看上去就像飄過的幻影,或者不再屬於人間的什麽東西。她從來沒有從她自從成為皇後以來就不得不承受的痛苦中恢復過來,夫妻間的責任耗盡了她的余生。
末代皇後亞歷山卓雖然腦子不太好使
但氣質甚佳
她給了俄國太多的偶像,也就是說,為皇帝生了太多的孩子。「她在大公們身上耗盡了自己!多麽可憐的命運!」一位波蘭貴婦說道——她並不覺得自己非要恭恭敬敬地用嘴巴說出心裏厭惡的事情。
大家都看出皇後的狀態不好,但沒有人提及。皇帝是愛她的。當她臥病在床,他親自照料,守在床邊,給她準備吃的,還幫她服藥。一旦她好點了,他就用慶典和奔波帶來的刺激破壞她的健康。但在危險再次引起擔心的時候,他就宣布取消所有的計劃。對於可以預防不測的措施,他是非常反感的。
妻子、孩子、仆人、親戚、寵臣,總之,俄國所有人都必須卷入皇帝的旋渦,而且要微笑著,直到他們死亡。
所有人都必須強迫自己符合君主的願望,單是這種願望就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無論是誰,離皇帝這個太陽越近,就越是容易成為自己處境所帶有的光環的奴隸。皇後在這種奴隸制的重壓下已經奄奄一息。
這裏的人們都知道這點,但誰都不說,因為決不要說有可能引起很大興趣的話,乃是一條普遍的規則。不管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不可以讓人看到談論的話題引起持續的關註,或者喚起任何強烈的感情。
所有的語言資源都被用盡了,就為了在交談中不涉及想法和態度,同時又不能顯得像是強忍著不說——要那樣,就說明你嘴笨。
這項任務因為要做得不露痕跡而顯得尤為艱巨,其所導致的過分的壓抑,給俄國人的生活帶來了痛苦。 這樣的折磨倒不失為一種贖罪的方式,對那些自願被剝奪兩項最重要的天賦的人來說。 這 兩項天賦 ,即思維以及作為思維器官的言說,換言之,即 思想和自由 。
對於俄國,我看得越多,就越是贊成皇帝的做法:禁止他的臣民旅行,同時讓外國人很難進入他自己的國家。 要是允許與西歐自由往來,俄國的政治體系撐不了二十年。
沙俄學西方不過是沐猴而冠
不要聽信俄國人的謊話。他們錯把浮華當作雅致,把奢侈當作教養,把強大的警察機關和對於政府的畏懼當作社會的基本原則。按照他們的觀念,紀律就是文明。他們忘記 了生活於荒野中的人可以很溫和,士兵也可以很殘酷。
雖然俄國人自以為很有禮貌,雖然他們受過一知半解的教育,雖然他們過早地腐敗了,雖然他們能夠巧妙地理解生活的物質主義並拿來為己所用,但他們還沒有成為文明人。他們是被征召入伍並受過訓練的韃靼人,僅此而已。
我希望這不要被理解為因此就可以小看他們。他們內心的粗野越是隱藏在比較溫和的社會交往的形式下,我認為他們就越是可怕。
至於文明,到現在為止,他們一直滿足於展示它的外表,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找到機會為他們事實上的劣勢而報復我們,我們將不得不為我們的優勢付出巨大的代價。
本文節選自【俄國來信】,已獲出版社授權獨家先發。作者是一個反對民主共和制度的法國人,但到俄國觀察過沙皇制度之後,發現還是民主共和好,轉變過程非常有啟發性,對政治比較有興趣的朋友推薦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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