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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躺平的「全職兒女」,決定找工作自救了?

2024-04-24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卡卡

編輯|徐菁菁

2023年,「全職兒女」這個詞火了,媒體爭相報道,百科迅速收錄,專家跟進分析。加之就業形勢的不樂觀、人才市場競爭空前激烈,一時間,「成為全職兒女」成了不少年輕人心中新的「就業方向」。

網路上不少全職兒女的現身說法,也在為這個「新職業」鍍上一層層夢幻般的濾鏡:「全職兒女不算啃老,相當於把父母用來雇保姆的錢用在孩子身上」;「給老板幹活被老板PUA,不如給爸媽幹活,至少挨罵的時候心裏能好受點」……

然而第一批成為全職兒女的年輕人,正決定走出家門,重新建立社會關系,「逃避有用但只是暫時有用,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

反復橫跳的「出走計劃」

在做全職女兒一年零三個月之後,小雅(化名)決定還是回到朝九晚五的「正常人模式」。她預想過走出家門很難,但沒想到會難到這個地步。每天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投簡歷,但別說約面試就連回復她的都寥寥無幾。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劇照

「我心情也挺矛盾的」,沒人約面試自然會沮喪,但有面試邀約,也並不會讓她的心情變好。一方面她實在不知道在HR詢問空窗期的時候,什麽樣的回答才是最妥當的;另一方面,每次收到面試邀約,她都不免開始幻想入職之後的事情。

「比如這個地方交通不方便、不好停車、寫字樓周邊沒啥吃飯的地方、入職以後會不會搞不好同事關系、網上說的不給轉正會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還沒面試就對上班充滿抵觸情緒的小雅,經常會在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走到面試公司樓下時,鬼使神差地拐進樓下咖啡廳,點杯飲料坐一會,然後假裝自己面試結束回家。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進那個樓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所以幹脆不去面試算了。」

她稱自己是「15號的灰姑娘」,因為大多數公司上社保的日子是卡在每個月的15日——在15日之前入職會上當月社保,而15日之後入職的,則下個月才開始繳納社保。

受訪者供圖

做全職女兒的小雅,目前社保是爸媽給交的,她辦了靈活就業,每個月要繳納的錢包不多,但「幾百塊我也沒有啊」。所以每個月月初是她最焦慮,也是投簡歷積極性最高的時段,過了15號,這個月保險有著落了,找工作的積極性驟降。

無獨有偶,同樣被找工作折磨得焦頭爛額的李浩,也因為「15號魔咒」反復橫跳。他畢業以後進了家小自媒體公司,業務線單一但勝在自由。老板以前也是打工人,很懂得體恤下屬,公司實行彈性工作不坐班,大部份問題都能線上解決,而且老板也不反對大家邊旅行邊工作,「就是要趁著年輕出去看看嘛」。

而這段夢幻般的日子,隨著公司的投放驟減宣告結束。

老板告訴大家,公司養不起這麽多人了,所有員工全轉為兼職,計件合作,而且對於內容的需求量也不像過去那麽大。李浩以前一個月扣了五險一金到手還能有一萬四五,現在一個月收入也就4000塊錢,還要自己上保險。

受訪者供圖

「幹脆回家了」,做了兩年「寫稿工人」,李浩感覺自己有點被掏空,決定回家當一陣「全職兒子」過渡。前公司的活兒繼續幹,酬勞用來上保險,自己手裏還能剩個千把塊錢。

「但是人不能一輩子都不上班不是?而且我也不知道前司還能繼續執行多久」,如果前司可以這樣茍下去,李浩當然願意維持現狀,但眼瞅著自媒體生存環境越來越差,他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將來。

李浩自覺自己並不算完全脫離社會,至少他當全職兒子的時候也有產出,但從畢業之後就沒坐過班的他,還是對通勤這件事心懷抵觸,特別是看網上說的,到點不能下班,要等領導走了才能走,「想想我都害怕」。

和廣撒網的小雅不一樣,李浩給自己定的目標是: 精挑細選,找一家穩定的,最好是有國企背景的,起碼能幹五年左右的公司。

本著這樣的原則,他找工作的速度不快,一周也就投1-2家而已,但對他滿意的他覺得不穩定,他想去的又根本連個面試機會都不給,「月初我會比較著急,一過了15號就松口氣,有種這個月又混過去的感覺。」

【排球少年】劇照

不同於小雅和李浩,彎彎屬於「積極的擺爛」。她做全職女兒的經驗很豐富,基本保持著全職與上班時間1:1的比率。

「在家待到我媽看我實在不順眼了,就出來找個班上。上煩了的時候,她也差不多又想我在家了,我就辭職回家躺幾個月。」

或許因為從事的行業有銷售性質,彎彎在人才市場上還是比較搶手的,至少投的簡歷都能有回音,約面試的也不少,她本著「出門聊天也算解悶」的態度,每個面試都去聊聊看。

「還是感受到了一些危機,前幾年我出來聊過的基本就談薪資和入職了,現在聊完了沒後文的變多了」, 家裏條件還不錯的彎彎倒並不看重錢或者穩定性,她只想有一份「能雙休、work life balance」的工作,但這在當下已經算是奢求,「實在不行端午之前先隨便找個地堵我媽的嘴,到年底再辭職又可以躺半年咯。」

逃離職場,回到家庭

說到當初為什麽選擇做全職女兒,小雅坦白是為了從職場逃跑。

她是那種典型的乖女兒,父母早早為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讀哪所大學學什麽專業,畢業以後可以去哪家單位,有哪些叔叔阿姨代為照拂。這套計劃從她小學時就有了大致雛形,而後不斷被完善調整。小雅表示,」父母算準了一切,唯獨沒算出‘我沒他們想的那麽優秀’。」

大學的分數線勉強夠上了,專業調檔被調劑,小雅學著自己不喜歡也學不明白的東西,父母鼓勵她,已經打聽好了大一期末考如果成績能排進全專業前十,就可以轉專業,「我能考進前十的話我幹嘛還轉專業?」,但這種話小雅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風平浪靜的閑暇】劇照

大四懵懵懂懂跟著其他室友一起復習,只買過幾本參考書看了看的她自然毫無懸念地考研失敗,於是小雅加入了找工作大軍。

剛畢業找工作還算順利,上班的新鮮勁維持了一周都不到,小雅開始陷入職場恐懼,她不知道該如何和其他同事「正常、不刻意地打交道」,更糟糕的是,她感覺同事在有意無意地孤立她。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大家腦暴討論一個方案。我問要不要去會議室聊一下,沒人理我,去個廁所回來發現我們那邊工位全空了,我去會議室找也沒看見她們。2小時以後,看見她們抱著電腦從外面回來。」

這樣的事情多了,小雅也不想去問「為什麽不帶我」的問題,總感覺是在自取其辱。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逃跑。堅持了一年左右,她提了離職,連交接期都沒有,「1小時就辦完了」。

不想立刻重回職場,不想面對復雜的同事關系,小雅想到了最妥當的借口——脫產考公。 父母對這個想法也支持,於是她正式做起了全職女兒: 買菜做飯、跑腿雜活由小雅負責,采購費父母提供,實報實銷。 每個月父母給她3000塊錢零花,其中包括靈活就業的月繳費金額。

受訪者供圖

在做完了家務瑣事後,小雅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比如準備考公復習、或者有合適的機會繼續投簡歷面試,一旦工作上有新進展就要立刻回歸職場。

「在家備考只是權宜之計,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家。」父親這句話,讓全職女兒的生涯一開始,就蒙上了一絲陰影。

好在父母平時還都要上班,小雅每天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太多,只要掐好時間在他們回家前把該做的事情做得差不多就行,晚上父母吃完飯看電視,她回自己房間復習考公,也算相安無事。

但她總覺得,這種平靜不過是假象,早晚有一天會被打破,而她努力為父母提供情緒價值,只不過是希望那天來得晚一點。

從被同事孤立到辭職,小雅忍了一年才敢做決定,而彎彎則是「不讓自己受委屈」的典型,在和老板大吵一架後,她幹凈利落地辭職,刪光了所有同事的聯系方式。

「我為什麽要去考公?我又不喜歡,辭職就是為了休息,找那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幹嘛。」

看著女兒大包小包拎著個人物品回家,彎彎媽媽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問她將來怎麽打算,剛畢業有年齡優勢,不爽就辭職還能找到下家,年紀越來越大了,再這樣真變成「家裏蹲」了,不如趁著在家的時間考個編制,「家裏能幫上忙,你也算有個正經工作」。

【我,到點下班】劇照

「說得好像體制內我能隨便進一樣」。

彎彎在家的生存法則,是盡量不和父母碰面。他們上班她睡覺,他們下班她出門,「第一次辭職回家時,和他們交流比較多,也經常吵」,現在的彎彎和父母之間已經做到了心照不宣,比如冰箱裏菜快沒了,第二天手機上就多出來一筆轉賬,她自行購買即可。

家裏缺什麽大件,或者周末全家人一起出門吃飯,也是彎彎刷卡結賬,而父母給她轉賬時,總會多出幾百塊錢,「就是讓我自己交保險和平時零花用的」。

嘴上說著「回家是為了休息」,但彎彎承認自己拿到錢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理虧,平時她會更留心家裏缺什麽,或者哪兒臟了隨手收拾一下,盡量保證「廚房沒油漬、生活用品都有備用、冰箱裏永遠有新鮮蔬菜」。

至於李浩,他做全職兒子屬於「迫於現實」,也一直最篤定自己要回歸職場,只是在家裏待得太舒服了,「心氣有點被消磨了」。

夢境總有清醒時

其實小雅知道,只要自己一口咬死「一定要上岸」,父母是可以容忍她長期做全職女兒的,「他倆都是公務員,企業的工作在他們看來就屬於打零工,跟無業遊民區別不大」。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劇照

但在家待得時間越久,她越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尊嚴了。

最初的半年,一家三口經常在節假日出門玩,父母把訂行程的事情交給她,還特別說明「別在乎錢,玩得開心就行」。後來她發現,這成了父母敲打她的理由之一。

小雅帶著父母出國玩,報的是半自助團,聽了導遊的一番介紹,老兩口非要去騎大象,而她已經在自由行程裏訂好了一家大象營,「導遊給的報價虛高,我覺得沒必要花這個錢」,她攔了幾次,父親當時就在異國街頭爆炸了。

「上當受騙我們樂意,這輩子上的最大的當就是生了你。考研考不上、考公考不上、上班也上不好,都25了連個物件都沒有,你能幹什麽?」

從小學時「什麽都沒學會」的興趣班開始,一直數落到出行前花了三百塊買的「根本沒用」的防曬衫,父母歷數她這25年來的所有罪狀,「那一刻終於來了,只是我沒想到會是在出國旅遊,這麽快樂的時候突然爆發」。

「幸虧他們還要點面子,沒在團友面前數落我」。

或許是這次爆發打破某種心照不宣的平衡,回到家後,類似的數落發生的頻次越來越高。父母毫不避諱地告訴她:

「你爸媽在同齡人裏是最優秀的那一批,再看看你,我們同事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的,哪個混得都比你強。」

「下個月小姨家聚會要不咱別去了,你妹妹考上研究生了,你沒工作,我們去了臉上多難看。」

其實最終這些聚會他們還是都參與了,席間也沒人說什麽令人難堪的話,小雅知道這是爸媽在發泄自己的焦慮,他們不知道自己按部就班的培養計劃,是哪一步出了差錯,所以只能「無能狂暴」。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劇照

所以她下定決心,還是先找份工作再說,但又會想, 如果把家庭當做職場,把父母當做老板,或許就能把那些刺耳的話無痛消化下去?

李浩的處境顯然比小雅好得多,他每個月靠撰稿有相對穩定的收入,而且作為全家學歷最高的人,父母對他的意見很重視,他的決定他們都支持。

「他們越這樣我就越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李浩回憶,小時候父親脾氣很暴躁,他沒寫完作業去踢球,「回家一開門,直接吃我爸兩巴掌」。

自從他考上大學,父親對他的態度徹底變了,不再大吼大叫,不再動輒打人,而是以一種帶著討好的語氣詢問他的意見。

「做全職兒子很舒服,但我必須得想以後怎麽辦」, 李浩算過家裏的財務狀況,父母是工人都有退休金,家裏有一套自住房,一輛車,目前一切都能自給自足有所盈余,可一旦有什麽意外,就足以讓這個三口之家被擊潰。

「我爸心臟不太好,我媽也有腦血管的毛病,如果有什麽事,家裏這點底子肯定不夠。所以我要找一份穩定的、抗風險能力高的工作。」

【我的事說來話長】劇照

彎彎則已經有進入到談薪階段的工作了,她已經決定接下這個offer,五一以後就入職,「親戚家出了點事,讓我覺得還是不能與社會脫離關系太久。」

彎彎的親戚和她一樣是全職兒女,今年都三十多歲了,幾乎從畢業就沒上過班,一直在家照顧老人,「家裏有錢,他爹媽也願意寵兒子,外人又能說什麽呢。」

親戚多年不上班的依仗,來自於家裏那套地點和學區都不錯的老房子,「以前就總聽他說,過不下去了就買房。」

今年房市動蕩,親戚家又出了點事急需用錢,「發現根本賣不到他想的價格,大割血又不舍得,只能先親朋好友之間借一借,等房市回暖了再說。」

這位十幾年沒上過班的親戚也只能面對現實找工作,「一點經驗沒有,不可能進企業的。便利商店的工作他又不想幹,覺得累,現在每天都很痛苦。」

向來對工作挑挑揀揀的彎彎,在得知這個訊息後,決定還是盡快入職,「哪怕幹一陣再走呢,也不能天天待在家裏了」。

逃避可恥,但只是暫時有用。特別是在充滿未知性的當下,全職兒女只能作為一種臨時過渡的手段。 夢境再好,也終歸有醒來的那一天,更何況這場夢裏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它在滋養也在傷害,不如醒來,各歸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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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布雷克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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