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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國內最火的攝影展,為何是它?

2024-05-15情感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當面對「你如何回顧自己過往50多年的藝術生涯」這個問題時,杉本博司說:「我覺得我做得很好。」



主筆|薛芃

無限趨近的遠

我從一扇布簾鉆進展廳,白色的布上面寫著「無盡的剎那」五個字,手書體,左下方有一方印,這是杉本博司此次在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的名稱,他的書法字跡。好像闖入了一戶沒有門廳的人家,沒有慣常的展覽導言,甚至沒有一個玄關,掀開布簾,一幅「劇場」系列的作品就在面前。我分不清這是哪家劇院,中間的白色四方熒幕,比想象中更加兀自發亮。向左,向右,兩邊都是「劇場」系列, 展墻呈微弧度鋪開,每一個劇場中的白色熒幕都格外醒目,又像是一個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要把人拉進去。

「劇場」這個系列,是杉本博司最為知名的攝影作品之一,他從1975年開始拍攝第一張,直到現在。熒幕上從頭到尾播放著一部電影,他用長曝光的方式,持續曝光一整部電影的時長。電影的觀眾就是杉本博司的相機——一台8×10的大片幅相機看完電影,只拍攝下一張照片,最終熒幕上的影片匯成一塊持續曝光呈現出的亮白色。

他拍攝下了一段兩小時左右的素材,在這兩小時左右的時間中,因為持續曝光,環境中的細節呈現得清晰無比,光線自白熾熒幕中央擴散,映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隱隱發光,梁柱上雕花裝飾、帷幔的褶皺,又或是破敗斑駁的廢棄陳設顯露出來。當電影放映時, 原本黑暗的空間在杉本博司的鏡頭下顯現出原本的樣子,氛圍迷離。人們被他的攝影觀念打動:他不拍定格的時間,他拍流逝的時間;他不拍真實,他拍看似真實的虛幻。

「佛之海」系列

「劇場」系列持續幾十年,有三個分支:一部份是歌劇院,帶著美國與歐洲上世紀20年代浮華的榮光;一部份是汽車電影院,空曠的場地上支起一塊幕布,整座城市是它的背景;原本只有這兩個分支,但在2000年之後,當杉本博司重返八九十年代拍攝過的劇院時,發現很多已經廢棄,變得破敗淩亂,無人過問,他決定再記錄下它們被遺棄的樣子。

我在攢動的人流中看著這些劇場。1.5公尺大尺幅的銀鹽照片並不常見,值得細致入微地看,並非所有細節都是清晰的,杉本博司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拍攝物件在虛實之間的轉化。當你站在一幅汽車影院的照片前,或許會發現幕布上偶爾有光影的晃動,就像真實的放映那樣,這讓人恍惚,一分時不清眼前是靜止的影像還是一段影像。展廳的展陳設計和空間照明都由杉本博司自己的建築事務所——新素材研究所和UCCA共同完成的,攝影師之外,杉本博司也是一位建築師。「從這個角度而言,我是以建築師的身份在工作,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展覽的空間感。」在采訪中,杉本博司說道, 「作品的尺寸大小,需要退後多少才能看到完整作品,以及燈光照明的細節——這一切都經過精心設計。」

展覽開幕的前兩天,我在UCCA見到了杉本博司。他戴著眼鏡,頭發花白,一身淺灰色休閑西裝,穿著方便走路的船鞋,個頭不高,透著日本式的內斂與文雅。那天布展已接近尾聲,正在做最後的微調。12前年前,杉本博司在佩斯北京畫廊舉辦過一場展覽,也在798藝術區內,那是一次畫廊展,並沒有展出那麽多作品,但依然讓中國的整個攝影圈興奮。此次在UCCA的展覽,是杉本博司在中國的首次美術館展覽,並且是一次回顧展,囊括了他幾乎所有重要的作品系列。去年,回顧展的首站在倫敦海沃德美術館舉辦,取名「時間機器」(Time Machine),此次中國站轉譯為「無盡的剎那」。

藝術家杉本博司

杉本博司是個思考時間與存在的哲學家。 在「劇場」系列中,他很直白地拍下時間;在處女作「透視畫館」系列中,他拍攝博物館裏的動物標本,讓這些生命穿越時間來到當下;在「肖像」系列中,他對著幾個世紀之間的人物的蠟像拍攝,制造出真實人物的觀感,模糊了時間的存在;在「海景」系列中,他拍攝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和現在相同的海面景象,將時間拉到百萬年之前。相機是他傳達觀念的媒介,他將抽象的時間轉化為影像安放在照片裏。在他的世界裏,時間的呈現最終要落在空間裏。

在采訪杉本博司時,我簡單向他講述了我看「海景」系列的感受。他拍攝了很多地方的海平面,透過畫面無法分辨出拍攝地點。站在一幅「海景」面前,是一片寧靜無聲的海面,簡單,沒有波瀾。一直看著畫面,有的能感受到細小波紋,有時杉本將鏡頭對焦到無限遠,畫面失了焦,一片模糊,這片寧靜的海域似乎慢慢起了波浪,越來越大,變得波濤洶湧,海洋上的動蕩、風浪、恐懼感撲面而來,它明明是一片靜謐的海面,卻仿佛能看到寧靜前後的風暴。

杉本博司並不質疑對他作品的多向解讀。對時間的哲思之外,他還強調自己對空間感的著迷。 對於「海景」系列,他自己的觀感並非由靜而動,而是由廣至微。在隨筆集【現象】一書中,他寫到「海景」系列。他說這照片「全無可看之處,當視線全都集中於搖蕩的波濤時,眼睛很快就會被一個波濤所吸引。再湊近一點看,就會隱約看到這波濤之中還搖蕩著其他小的波濤。如果再看更細節的部份,就有可能看到其中的銀顆粒了,只不過這已經太細微了,遠遠超出了我眼睛的能力。而銀的顆粒與光的顆粒合為一體,能夠直接透過這薄薄的紙張表面,穿透入觀者的內心」。

杉本博司對空間的掌控力,也滲透在其他系列中。展廳內的四排展墻,由入口向內依次排列,沒有明確的觀看動線,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可以隨心所欲地看。 直到我走到展覽前言的時候,才意識到,我不知是從中間的哪個節點闖入這整個展覽敘事的,但絲毫不影響理解杉本博司,這似乎也是攝影師本人想要的參觀體驗——隨機進入、停留、離開。

「杉本博司:無盡的剎那」個人回顧展現場

在這些作品中,空無一人的劇院,模糊了輪廓的著名建築,真假難辨的名人肖像,風平浪靜的海平面,抽象無解的數學模型,種種一切都是虛無的幻象。虛無,杉本博司作品中的又一個關鍵詞。自2002年之後,杉本博司的拍攝主體趨於無形、抽象,這種轉變也與他在紐約工作室親眼目睹「9·11」事件相關。他在【直到長出青苔】裏寫道:「如此無法想象的現實歷歷發生在眼前時,我想到的不再是命運,而是與文明的死亡交會。」 這些不同的虛無,將視線引向最遠處那組作品「佛之海」,走向尾聲的高潮。歸於宗教或許是杉本博司對這些虛無幻象給出的終極解釋,一切都是遙不可及的,一切終會消融。

連續的脈絡

杉本博司在做的事,總是趨於事物的極限,極致的純粹與遙遠,最終走向虛無。很難不把他作品中的虛無與佛教思想聯系在一起,此次的新作品【筆觸印象,心經】延續了這個脈絡。作品的源起是他發現了有一批舊相紙快不能用了,由於不方便外出拍攝,他決定在室內將它們用掉。他用粗大的毛筆,蘸上顯影液,在相紙上書寫,抄寫【心經】,每張寫一個字,在燈光之下,有隱約的顯影,直到第二天字跡才逐漸清晰,這是他發明的新玩法。這個方法雖然不算新鮮,杉本本人也並不以書法見長, 但當262張寫滿大字的相紙掛滿墻壁時,與一旁的「佛之海」相互映襯,更顯出佛教中無窮與虛無的概念。

【心經】並非杉本博司一時興起抄寫的,他對【心經】的喜愛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他覺得【心經】是「對佛教‘空’的思想最精妙的凝練」。22歲那年,杉本博司離開日本,來到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學習攝影,這時的加州聚集了大批嬉皮士,他們熱衷於東方神秘主義,杉本博司也受到影響。他後來調侃說,自己在年輕的時候在日本學西方哲學,到了美國,又開始學東方哲學,學佛教、梵文。四年畢業後,他開著麵包車從西海岸橫穿美國到達紐約,自此,他後來50多年的藝術生涯幾乎都在這裏度過。

此次展覽的策展人張南昭,也曾在美國讀書、生活多年,一直從事佛教和視覺文化的研究。在他看來,將佛教思想融入創作的當代藝術家大致有兩類,一類是佛教信徒,他們帶著信仰和闡釋佛經的訴求進行創作;另一類不是佛教信徒,他們沒有非常嚴肅地把佛教當作宗教去看待,更多的是當成一種思想,就像圖書館一樣,從中汲取觀念與思想進行創作。很顯然,杉本博司是後者。「杉本博司是亞洲人的身份, 在北美的生活也造就了他對亞洲人身份的強調,所以他對佛教的興趣一直貫穿其創作生涯。」

【北極熊】(「透視畫館」系列),1976,明膠銀鹽相紙,119.4× 149.2 cm

1975年,杉本博司剛搬到紐約,開始「透視畫館」的拍攝,第一件作品是【北極熊】。據杉本回憶,拍攝期間他正在學習和進行佛教思想的思考,他意識到,拍攝的這些動物都是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中動物的模型,都是假的,但是在作品示人的時候,人們經常會誤以為他拍攝的是真實的動物,「這種真實和虛幻、生跟死之間的區別」給年輕的杉本博司帶來巨大震動,再到後來的「劇場」,延續著這種思考,來自東方的哲學思想逐漸成為杉本博司創作的底層邏輯,直到今天。

張南昭談到,很多人都會把杉本博司、森山大道、荒木經惟這幾位日本攝影師聯系在一起,探討戰後日本攝影的面貌,但從作品的面貌到攝影師的思考方式,杉本博司都完全不同。如果將他們幾位放在一起談論,是很片面的。「杉本博司所繼承的系統,其實是美國上世紀80年代的當代藝術系統,以及在他的視角下東方的精神性內核。東方人在遇到現代性的時候,常常會采取回溯到中古時期的路徑,回到西方人不曾擁有的古代,去試圖從中古時期挖掘出思想線索去和現代性產生某種匹配。」

初到紐約的時候,杉本博司還沒什麽名氣,作品賣不出去。將近30歲的時候,孩子出生,為了貼補家用,妻子絹枝決定開一家古董行,銷售來自東方的古物。因為絹枝曾經做過野口勇的助手,野口勇是當時已頗有名望的日本雕塑家,他在古董行剛開時就來過,買走了當時店裏最貴的一塊古布。因為野口勇的光顧,杉本和妻子的這家古董鋪迅速在紐約藝術圈有了名聲,並被【紐約時報】的藝術專欄報道。就這樣,大藝術家紛紛光顧,那時候流行閱讀日本佛學大家鈴木大拙的作品,古董鋪滿足了他們對東方古物的好奇心,同時也幫助杉本結識到紐約當代藝術的核心人物。極簡主義藝術家唐納·賈德(Donald Judd)就是其中一位,他的抽象語言深深吸引著杉本博司。杉本博司說攝影是藝術界的「二等公民」,他想把攝影推向一等公民,這是他當時要成為藝術家的使命。

在80年代美國崛起的藝術家中,安德烈斯·古斯基(Andreas Gursky)、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傑夫·沃爾(Jeff Wall)這些人,連同杉本博司,他們都在對攝影進行變革。在他們這裏,攝影不再是鏡頭對準真實的景象按下快門的拍攝,而是註入自己理念,將拍攝作為媒介進行藝術創作。這一批攝影師,將攝影從一種工藝轉變為一種主要的藝術形式,也就是杉本博司所說的「一等公民」。

沿著這條路徑,杉本博司的作品一個系列一個系列地不斷誕生。他的每個系列都時間跨度很長,在時間線上彼此交錯,但在面貌上彼此獨立,並無關聯。 依次看完每個系列,又能感受到相通的內核。直到比較近期的「觀念之形」,這種表達變得更加抽象。

【基諾沙劇院,基諾沙】(「劇場」系列),2015,明膠銀鹽相紙,119.4 × 149.2 cm(作品圖由藝術家工作室提供)

「觀念之形」 創作於2000年之後。他的拍攝物件是一組抽象的數學模型,在這裏,空間是抽象的數學公式,也是形而上的極致。有一回,杉本博司去東京大學數學系,看到很多數學模型,每一個模型都代表一個函式公式,有呈螺旋形的,有的是高聳的曲面錐體,他被這些特殊的形態和美感所震撼。他的數學不好,卻擁有感知這些數學模型美感的能力。對於杉本而言,數學公式本身是一種確定性,是類似真理的存在,但是這種確定性又只存在於觀念的維度,換句話說,這些數學模型,無論是拍攝的模型還是展廳左右兩邊實體的雕塑模型,都是無法百分百還原數學公式的,只能無限趨近。 為了這些拍攝的模型,杉本博司去歐洲找了處理精度最高的不銹鋼的鋼材公司,現在我們能看到的高度和細度是人類制造工藝能達到的極限。

【相模灣,熱海市】(「海景」系列),1997,明膠銀鹽相紙,119.4 × 149.2 cm(作品圖由藝術家工作室提供)

如今的杉本博司76歲,攝影早已不是他的全部,他將很大一部份精力挪出來做建築, 位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的江之浦測候所是杉本送給自己的禮物。在與杉本博司共同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張南昭說,一年365天,杉本每天腦子裏想的都是自己工作的事。到了他這種級別的藝術家,通常有兩種思維和身份,一種是作為藝術家的,他只對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會投入精力,他要思考如何用自己有限的精力創作出更有價值的作品;另一重身份,他是一個管理者,需要管理自己藝術事業的整個團隊。他是一個有嚴格時間規劃的人,也許是因為現在老了,每天早晨醒得很早,他的一天被拉長了。

「我不是攝影師,

而是一個現代主義的藝術家」

——專訪杉本博司

三聯生活周刊:上世紀80年代,你在紐約做古董商,收藏過一些中國的古代文物,可以談談你的中國收藏嗎?

杉本博司: 是的,以前我做古董商,經手過不少東方古物,很多日本的,也有中國的,不過現在我只買不賣了。我最感興趣的是佛教和道教的歷史,我想我收藏的興趣與歷史上文化的傳播和波動有很大關系。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又在唐代傳入日本,我收藏過一些中國唐代和宋代的佛像。6~7世紀,漢字傳入日本,我對漢字的傳統很著迷, 我尤其喜歡13世紀和14世紀中國僧侶的書法。由於中國宋朝政權受到北方政權的壓迫,很多僧侶逃亡到日本,對日本禪學的發展影響很大,寺院、書法、佛像在日本長出新的模樣,當佛教藝術在中國式微後,日本繼承了下來。

三聯生活周刊:新作品【筆觸印象,心經】第一次展示了你的書法。

杉本博司: 是的,這與我喜歡的中國書法和日本書法傳統有很大關系。我在底片上書寫,寫的時候看不到字,只有在暗房中顯影之後,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跡。這於我而言是未知的驚喜。

此次杉本博司展出新作品【筆觸印象,心經】(後)和2005年的雕塑作品【數理模型002 迪尼曲面】,模型高 262.2 厘米

三聯生活周刊:你拍攝過很多佛教題材的作品,對佛經與佛教很感興趣,但你本人並不是信眾。對你來說,佛教意味著什麽?

杉本博司: 在我看來,佛教更像是一門人類心智學、心理學。當你開悟了,生命的意義就改變了。 我認為佛教最根本的原始思想是研究心靈,研究人類的思想和心性是如何產生的,這正是我非常感興趣的課題。 我透過攝影來表達我的想法和感受,佛教中「空性」的概念對我影響很大。

三聯生活周刊:因為攝影和展覽,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你經常在全球旅行。你現在還有哪些想去的地方嗎?

杉本博司: 沒有。我越來越少旅行了,因為我老了。我越來越多地待在「原來」的地方,也就是日本,很少再去別處。當然,我的另一個工作基地還是在紐約,可我不想死在紐約,我想死在日本。在紐約,我的老朋友也越來越少了。

三聯生活周刊:所以在疫情期間,你決定從紐約搬回日本生活。

杉本博司: 是的。慢慢地,我現在越來越不掙紮了。就像新創作的這幅書法,我在暗房裏就能完成,我不用旅行,不需要跑到世界各地去完成作品。我還是會往返於東京和紐約之間生活、工作,大概每年三四次。比如今年,4~6月我會在紐約,10~11月也是,其余時間大多在日本,中間還會來北京或是巴黎準備展覽。

不像以前,我現在很少再為了拍攝而奔波。為了「海景」這個系列,我去了很多地方,現在對我來說,這個系列幾乎已經完成了。 不過在日本,我每年還有一次機會去拍攝海景,就是元旦,因為在這一天,近海是沒有漁民和漁船的,如果我想找觀測點再去拍攝,那麽一年中的1月1日這一天,是最好的時機。

三聯生活周刊:既然你談到「海景」,那麽接下來想請你談談「陰影」,你很喜歡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贊】這本書。

杉本博司: 是的,這讓我更偏愛黑白攝影。黑白攝影比彩色攝影更難控制。你可以看到,影子中充滿了細節。陰影不只是陰影,也不是平淡的黑色,它非常豐富,有成百上千種灰色,不同層次的灰色,其實陰影本身就是一幅畫。

三聯生活周刊:這次在UCCA的展覽是一場回顧展,也是你在中國的第一次美術館展覽。你怎麽回顧自己?

杉本博司: 我覺得我做得很好。

三聯生活周刊:你現在76歲,什麽感受?怎麽保持這種持續的創作力?

杉本博司: 年齡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很難猜測我什麽時候會死,或者還剩下多少時間。但只要我還在創作,還在做作品,那就還是一個活躍的藝術家,這與年齡無關,從這個角度來說, 我覺得我還年輕。不過我也會好奇,我的精神世界裏還剩下多少創造力,我就只能盡我所能。

三聯生活周刊:你在最初選擇攝影這條路的時候,認為攝影有很多種可能性,所以你成為一名攝影師。這些年你把更多精力轉向建築和其他領域,比如持續生長的江之浦測候所。你還認為攝影有很多可能性嗎?

杉本博司: 我喜歡建築,是因為建築有一種我可掌控的空間感。它不一定是一個很大的空間,我不喜歡大空間,對設計摩天大樓並沒有興趣,我喜歡去探索人性化的尺度,什麽樣的空間、尺度、比例是讓人感到舒適的,這是有意思的。 也就是說,我要去探索可控的以人為本的空間。

說實話,對我來說,做雕塑、攝影、建築都是一樣的,都是空間感、構圖、光線的控制問題,只是媒介不同。江之浦測候所是我這些年傾盡心力的嘗試,我現在也在做雕塑,還在嘗試和制作的過程中,還沒到能拿出來的時候。

三聯生活周刊:你做建築設計,有一個很棒的團隊共同作業。與建築相比,你會覺得攝影是一件更獨立或者說更孤獨的事嗎?

杉本博司: 不能這麽說。我在紐約和東京的攝影團隊有12名員工,建築事務所設在東京,攝影工作室在紐約,所以現在我還是時常往返於紐約和日本之間,大概每年3次。回到紐約時,我會主要專註在攝影上,待在暗房裏。我現在也不會一個人在暗房工作,而是需要兩到三個助手協助,我一個人做不來。所以無論是建築還是攝影,很多環節都需要我的團隊一起做。只有當眼睛盯著鏡頭的時候,是我自己的眼睛。

三聯生活周刊:當你成名的時候,人們稱你為「最後一個現代主義者」,你怎麽看這個稱 謂?

杉本博司: 我最初做藝術的年代,現代主義是正統的,那時後現代主義剛出現,而現在,後現代主義已經結束了。現在再談「現代主義」,它已經是一個古典術語。我是一個老派的人,從現代主義轉向後現代的那個年代走來,站在人工智慧的時代,我也很難欣賞這些新技術創造出來的藝術。我是一個匠人,傳統的手藝人,因為我想用我的手來創造藝術。 現在藝術家們試圖用人工智慧來創作,也許我過時了,我仍然相信我的眼睛和手。

三聯生活周刊:你怎麽看藝術的未來?

杉本博司: 恕我直言,人類正在失去藝術思維。 人工智慧試圖創造藝術,這就是人類的終結。

三聯生活周刊:人類的終結?這麽嚴重嗎?這很有趣,因為在你的作品中,有一個重要的命題是探討人類的起源。

杉本博司: 如果未來是人工智慧的時代,我更願意稱現在為人類時代的末期。我們現在還活著的人, 或許將要見證「人類不再是人類」時代的到來,可能是半機器半人,或是其他什麽。不過在當下,我認為環境問題和戰爭問題是全球最嚴重的問題,前者更加嚴重。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17期,圖片由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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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布雷克 / 稽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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